中国伊古以来,以农桑为本。内治之道,首在劝农。阡陌广开,闾阎日富,似于耕作垦荒之事,我行我法,得以自用其长矣。以天下大势论之:东南多水,农功素勤水利,农田宛存古意,故漕米百万,上贡天庾;然地狭人稠,民力将竭。西北多旱,民情素惰,偷安视息,收成之丰歉,一听之于天;土旷人稀,未垦之荒土、荒田以亿万顷计。如东北之吉林、黑龙江,正北之热河、河套,西北之科布多、新疆南北两路之罗布淖尔等处,绵亘千里,一望无边,土著不识耕耘,地利终于废弃。外如西南川、滇、桂、粤之边境及广东之琼州,东南之台湾内山各处,榛芜未辟,遗利尚多,疆吏漠不关心,动为外人侵占。而内地烟户过密,生齿日蕃,土地之所生几几乎不能自养。古圣王处此,其裒多益寡、酌盈剂虚者,必有其道矣。
比年大开海禁,闽、粤之蒸庶出洋谋生者,实繁有徒,以致南洋各埠、新旧金山、英、美、西、葡各国设立苛例,杜绝华人;在彼者亦逼作苦工,流离困辱。中国之边境苦无人以实之,而忍听吾民之逼迫羁栖,飘零海外,窃以为非计也。
夫有人有土、有土有财,自古已然,于今为烈。混同江东二千里之地,徒以无人开垦,广远荒凉,置同瓯脱,故俄人不费一兵,不折一矢,泰然而窃据之,而东三省之边防日棘。使当日者有十万华民耕牧其地,则俄人不敢过问,国家永保边陲,何至重烦朝廷之东顾哉?
乃今之言边防者,汲汲然言选将,言练兵,言筹饷,言制器,而不能言移民垦荒以实其地。谁与我守此疆圉,而防人侵轶乎?千里馈粮,士有饥色。虽有精兵名将,又岂能不饮不食、枵腹荷戈以与敌争此土乎?故垦荒一事,不知者以为老生之常谈,知者以为切时之要策也。
谓宜通饬边疆督、抚,将沿边荒地派员探测,先正经界,详细丈量,必躬必亲,毋许疏漏,绘图贴说,详细奏闻。然后综计,一夫百亩,招募内地闲民携家前往。籽粮牛种,官给以资;舍宇堤防,官助其力。附近各省通力合作,岁筹闲款,移粟移民,边帅抚恤招徕,勒以军法。四五年后,酌量升科。三时务农,一时讲武,仿屯田旧制,设官分治。或将军、流以下各犯分别远近,酌给资斧,准其携眷远行,以实边塞,且可驱莠以化良矣。
此其间有数利焉:内地贫民免迫饥寒流为盗贼,一利也。边陲要地自开遗利,免启戎心,二利也。他日敌人侵轶我疆,边民各保身家,人自为战,三利也。比年整顿海防,饷力已竭,安有余力以顾边防?如此则兵出于民,饷生于地,四利也。沿海贫民即可移垦台湾、琼州各处,何必远适海外,为人轻藐欺陵,五利也。
林文忠之言曰:“泰西各国不足虑也,终为中国大患者,其俄罗斯乎!”近日俄人费万万帑金以修西伯利亚之铁路,阴谋诡计,行道皆知。而中国惟西北一边空虚最甚,自吉林、黑龙江袤延以达于西藏三万余里,安能日日应敌,处处设防?除此移民实边,更无善策。而功非旦夕所能竟,事非晷刻所可成。非朝野上下间一德一心,得人而理,期以廿载,不能收安边克敌之功。曲突徙薪,今日已恨其晚矣。若之何苟且因循,坐使万里疆陲他日束手而失之强敌也?
中国官尊民卑,民欲望官之颜色,几不可得。官于所辖之境,地数、人数茫无所知。集绅董而谓之曰:“尔其勤民务农。”出一示以晓之曰:“尔其勤于播种。”甚或假权差、保,藉端肆扰。今欲兴农,必须通饬各州、县,略分言情。不问何人,有事来谒,从容接见。或肩舆,或扁舟,或徒步,任意出外。一县之中分东、南、西、北为四乡,委精化学、种植及测量之人,亲历陇亩。凡村镇若干,河港若干,山林若干,高田若干,低田若干,已开垦若干,未开垦若干。考察天气、土性,何处宜种植,何处宜牧畜,何者耐水、耐早,何者宜北、宜南。或知某处有矿,均绘成图,详细注明。再进士、农、工、商中之年老诚朴者,咨询一切,清查某村、某镇,士若干,农若干,工若干,商若干,客籍若干,游民若干,姓某名某,记之于册。一县情形如指诸掌,后至者由地保随时禀报,每年仍下乡一次。所有荒芜之区,有业主者限以三年垦熟。过限不垦及无主者,入官。就荒田之等差,分上、中、下三则,令民领垦。第一年领垦费,上则每亩给钱若干,中、下视此递降。三年而升科,税如熟田。或有富户集股领垦,无论多寡不须领费,分荒田之等差,准予五年至十年而后升科。领垦之人,国家例有奖励,垦愈多,赏愈加。或赏以职衔,或给以田土,免税若干载,以旌其劳。自然荒芜悉成腴壤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