抱膝南阳庐,明时甘陆沈。唐尧咄六合,飞书入深林。
颍川之水,咄嗟不足洗余耳,拂衣长啸直上岱宗之嵚岑。
岱宗高高不得上,卧龙之叟来相寻。邀余憩梁父,重作梁父吟。
我吟梁父君古猜,仰天叱咤浮云开。晏婴侏儒忌贤哲,二三力士庸堪哀。
古来封禅之君七十二,其人一一俱尘埃。请为梁父吟,我吟君古猜。
梁父中天十万八千有馀丈,一柱亭亭迥出泰山上𥓂砑。
巃嵷独立标乾坤,恍若元气浮昆崙。龟蒙凫绎以东诸阜尽培塿,纷纭拜伏罗儿孙。
决眦断虹入,荡胸明霞屯。手接飞鸟度,步学猿猱蹲。
竦身十八盘,象纬渐可扪。黄河一线绕山麓,徂徕矫首势欲吞。
鹿卢之蹻抟旋撇捩不遑携,神人绝顶为我开天门。
开天门,阅仙籍,其间似有胡生名,谪向金华煮白石。
朝从天门卧,夜坐日观峰。峰头望海色,灏灏连长空。
五城十二楼,嵯峨驾天风。天鸡乱鸣不知夕,回飙忽卷大海立。
海水横飞十洲溢,滟滟扶桑吐朝日。红轮轣辘碾太虚,我欲乘之走八极。
金银台殿咫尺间,玉女携余掉臂入。掉臂入,谒元君,呵赤蜺,导黄麟。
右拍浮丘肩,左顾招广成。神农以还九千九百九十有馀帝,扬雷掣电纷纷跨鹤而来迎。
鸟篆鸿章閟灵迹,仲尼扪崖怪难识。蛟螭缺落狐兔跑,对此抚膺重叹携。
翠华茫茫杳何处,四顾中原日无色。君不见秦祖龙,云亭柴望拥列辟,衣冠剑舄如云虹。
至今沦没尽荒草,故物但有当时松。君不见汉孝武,驰驱栾大延文成,卤簿干旄照东鲁。
东方小儿弄乃公,寂寞荆榛翳抔土。吁嗟乎,秦皇汉武真蜉蝣,我今胡为此滞留。
拂袖行歌下梁父,下山竟作齐东游。齐东道上逢李白,飞扬跋扈心神投。
鹔鹴之裘五花马,一醉五月眠高楼。吴钩如霜雪花落,纵横眼底无全牛。
我歌梁父属尔和,遥空立降双青虬。世人拍手笑轻薄,我嗤人世真累囚。
渭滨老叟太多事,行年八十图封侯。鄙哉齐国三竖子,沾沾一果同猕猴。
力排南山躯九尺,杀身反堕侏儒俦。隆中释耒大星殒,人间事事当回头。
头上青丝一朝倏尔变白发,九州之伯四岳之长如悬疣。
梁父吟,歌古愁,男儿有身睥睨六合追巢由。不然淋漓大白扫椽笔,阳春百代鸣天球。
犹胜古来封禅之君七十二伐功,诩德誇蚩尤。君不见七十二家文字总顽石,汉碣秦碑半颓泐。
惟有青莲居士梁父吟,万古长悬岱宗日。惟有青莲居士梁父吟,万古长悬岱宗日。
(1551—1602)明金华府兰溪人,字元瑞,号少室山人,更号石羊生。万历间举人,久不第。筑室山中,购书四万余卷,记诵淹博,多所撰著。曾携诗谒王世贞,为世贞激赏。有《少室山房类稿》、《少室山房笔丛》、《诗薮》。► 3888篇诗文
昔司马氏有廉臣焉,曰吴君隐之,出刺广州,过贪泉而饮之,赋诗曰:“古人云此水,一歃杯千金。试使夷、齐饮,终当不易心。”其后隐之,卒以廉终其身,而后世之称廉者,亦必曰“吴刺史”焉。有元宪副吴君为广西时,名其亭曰“饮泉”,慕刺史也,而宪副之廉,卒与刺史相先后。
至正十四年,宪副之孙以时,以故征士京兆杜君伯原所书“饮泉亭”三字,征予言。予旧见昔人论刺史饮泉事,或病其为矫心,甚不以为然。夫君子以身立教,有可以植正道,遏邪说,正人心,扬公论,皆当见而为之,又何可病而讥之哉?
人命之修短系乎天,不可以力争也,而行事之否臧由乎己,人心之贪与廉,自我作之,岂外物所能易哉?向使有泉焉,曰饮之者死,我乃奋其不畏之气,冒而饮之,死非我能夺也,而容有死之理而强饮焉,是矫也,是无益而沽名也,则君子病而不为之矣。大丈夫之心,仁以充之,礼以立之,驱之以刀剑而不为不义屈,临之以汤火而不为不义动,夫岂一勺之水所能幻移哉?
人之好利与好名,皆蛊于物者也,有一焉,则其守不固,而物得以移之矣。若刺史,吾知其决非矫以沽名者也,惟其知道,明而自信,笃也,故饮之以示人,使人知贪廉之由乎内,而不假乎外,使外好名而内贪浊者,不得以藉口而分其罪。夫是之谓植正道,遏邪说,正人心,扬公论,真足以启愚而立懦,其功不在伯夷、叔齐下矣。 番禺在岭峤外,去天子最远,故吏于其地者,得以逞其贪,贪相承习为故,民无所归咎,而以泉当之,怨而激者之云也。刺史此行,非惟峤外之民始获沾天子之惠,而泉亦得以雪其冤。夫民,天民也,泉,天物也,一刺史得其人,而民与物皆受其赐。呜呼,伟哉!以时尚气节,敢直言,见贪夫疾之如仇,故凡有禄位者,多不与相得。予甚敬其有祖风也,是为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