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北一枝花 -张哈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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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哀赋

夏完淳 夏完淳〔明代〕

  粤以乙酉之年,壬午之月,玉鼎再亏,金陵不复;公私倾覆,天地崩离;托命牛衣,巢身蜗室。吊东幸之翠华,蒙尘枳道;望北来之浴铁,饮马姑苏;申胥之七日依墙,秦庭何在;墨允之三年采蕨,周栗难食。黄农虞夏,遐哉尚友之乡;南北东西,渺矣安身之处。

  在昔士衡有辩亡之文,孝穆有归梁之札。客儿饮恨于帝秦,子山伤心于哀乱。咸悲家国,共见词章。余始成童,便膺多难,揭竿报国,束发从军;朱雀弋船,萧萧长往,黄龙战舰,茫茫不归;两镇丧师,孤城溃败。三军鱼腹,云横歇浦之帆;一水狼烟,风动秦房之火。戎行星散,幕府鳔离;长剑短衣,未识从军之乐;青燐蔓草,先悲行路之难。故国云亡,旧乡已破,先君绝命,哭药房于九渊;慈母披缁,隔祗林于百里。羁孤薄命,漂泊无家,万里风尘,志存复楚,三春壁垒,计失依刘,蜀市子规,千山俱哭,吴江精卫,一水群飞。泣海岛之田横,尚无其地;葬平陵之翟义,未有其人。天晦地冥,久同泉下,日暮途远,何意人间,鲁酒楚歌,乌能为乐,吴歈越唱,只令人悲;已矣何言,哀哉自悼,聊为兹赋,以舒郁怀。

  呜呼!黄旗紫盖,雪戟霜矛,何以南朝天子,竟投大将之弋;北部单于,遂击降王之组。岂高庙之馨,十七世而傍移,孝陵之泽,三百年而中断乎!此天时人事,可以疾首痛心者矣。国屯家难,瞻草木而抚膺;岳圮辰倾,睹河山而失色。劳者言以达其情,穷人歌以志其事。追原祸始,几及千言。寄愁心于诗酒,阮籍穷途;结豪士于屠箫,张良仓海。后有作者,其重悲余志也夫,维昭代之代兴也。秉士德而绍王,丽旭日以承天,执帝柄而司命,聿岳镇而辰悬,扫旄头以静街,鞭角端以定边。穷邛笮,通浪玄;朔方大出,南交凯旋,崇文会武,东鲽西鹣。阅兵则法高司马,论都则赋雄孟坚。备礼乐于虎观,绝烽火于狼烟,法不更而泽久,兵不耀而威宣,俪唐虞而比德,尚殷周而卜年。

  不意瑶轮无长炯之期,玉历有中屯之会。天子端拱无为,塞聪而治;羽猎灰五柞之场,歌舞纳三灵之地,震筵分枯莞之栖,泰阶起蜩螗之异。议论庙谟,干弋游戏;有道咏瞻乌而长叹,索公指铜驼而下泪,山未颓而黯然,海不波而潜沸。然四极未亏,三伦不易,草木寒于北街,星日耀于南极;闾左多游侠之徒,京华无憔悴之客。迨单于虎帐不朝,匈奴渔阳直入。辽水无声,医闾惨色;乌桓鲜卑之部,封豕长蛇之力,徙帐幕南,空群漠北。中行之背未笞,赵信之城再立。使我燕领龙韬,霜矛雪戟。出榆塞而不还,坠犁天而长黑,翻添月窟之哀,长有阴山之哭。

  于是五帅不归,三城莫复,贼在背肩,寇侵肘腋。元子所以伤心,江统于焉太息。且也朝堂多水火之争,边徼有沙虫之戚;未拜郭隗,先诛李牧。熊罴夜而星沦,猿鹤秋而天覆。自蔽日之借丛,卒终星而丧国。继以中长侍之窃政,大长秋之尸祝,圣娆定中禁之谋,节让起北宫之狱,顾厨祸酷于三君,累若权延于五鹿,璇庭之壁玉几沦,虞渊之灵曜不浴,孤臣饮恨于属镂,硕士含辛而囊木。况夫疆场多事,边径传烽;恒落鱼门之胄,空夸马服之功。卫青未闻其扫幕,魏绛不见其和戎;庸邀汗马,策卖庐龙。及夫星明少海,天孚大横。殷丁河亳之志,周宣江汉之风,诛司隶之王甫,焚诬史之蔡邕。

  然兵由积弱,政以贿崇。敝簟不能止宣房之绝,勺水安得熄骊山之红;见伊川之披发,鸣天山而挂弓,笳鼓震于辽阳,旌旗明于塞上;问九鼎之重轻,窥三川之保障,嘶风则苜蓿千群,卧雪则騊駼万帐,定远非万里之侯,嫖姚无百战之将。登陴而鱼钥仓皇,入援而龙旗震荡;郅支绝献馘之期,介子断擒王之望,卫丁零叛于东胶,毛修之亡于乐浪。虽无刁斗之将军,尚有纶巾之丞相。山鸣石鼓,宿动金精,三辅之葌蓬春牧,诸陵之弓剑宵惊,降将云帆北渡,贤王宝马东征。

  方鸿雁集其安宅,鸑鷟奏其升平,列九宾而告庙,开八门而受宁。忽焉五斗米之教起,三里雾之术成。秦晋蜂攘,豫楚蚁营,中横淝泗,南极湘荆。元帅给云台之仗,尚书开戊库之兵,或墨衰以莅金革,或班剑以任鼓钲。

  卒之黄巾黑犊之屯聚,青袍白马之横行。王曰叔夫,君之寡兄,或撄白刃,有结丹缨。赤社隳而箐茅废,灵光颓而茂苑倾;式亏国族,深轸宸情,祭通侯于太牢束帛,戍王人与扬水流薪,帝子没而烟凝南浦,王孙陨而草遍空城。盗长陵之抔土,伤神洲之陆沉。彼何人哉,哀哉至今!

  矧夫上谷为鼙鼓之场,北海无龙蛇之阵;李都尉部曲不归,陆平原风流顿尽;叹马陵之道穷,嗟龙城之宵遁。国门则策画万千,旌节则功勋尺寸,干城为矛戟之雠,酖毒是盐梅之分。恒见耻于少卿之书,非所望于钱神之论。

  圣人励玉衡而靡音,垂翠裘而独闷,便殿空谈,平台屡问,赐金罂则执政为贵人之牢,望山头则延尉皆君子之吝。然主戚虽上法武宣,臣德则远惭廉兰,使臂逆而更难,养痈溃而莫吮。

  所以辽海东西,人多犯顺,大河南北,野咸饥馑。瓜田藉以益繁,尤来聚而愈迅,遇王师若秋风之卷枯,下坚城若朝霜之悴茵;赤羽动而北驰,黄金鸣而西振,封函谷之一丸,据雍洲之九郡。城郭胥沦,衣冠偕殒,犀兕有未赎之华元,丹青有不归之于禁。既度陕而叩关,复逾河而入晋,三千利犀之骑,十万迎风之刃;黄金台之蔓草空哀,白玉仗之青罘俱震。地坼天崩,海焦星陨,蚩尤之毒舞弥天,轩辕之鼎湖虚殡。恨黄竹于千秋,落苍梧于一瞬,椒宫为血泪之湘君,鹤驾有呼魂之子晋,吊望帝以何期,矢叩阍而难进。可怜泪雨之昭阳,更有风尘之长信,桐棺坠马鬣之封,柏路掩龙輀之輴。

  当斯时也,四海惊飞,三灵恫震;溘灵飙而大招,吊五云而长恨。天上将军之铁马惊风,宣陵孝子之布衣扶榇,三百年玉座书移,十六世金铺夜烬。且也刘太尉留于苏北,琅琊王渡于江阴,哭秦庭而归虎穴,卜周鼎而陷龙浔。秣陵王气,黯然欲尽,易水寒风,悲哉正深。将军之树北偃,单于之部西临,假号子舆于城下,不立卢芳于雁门,借蚌鹬之利,逞虎狼之心。北阙之楼台调谢,西山之松柏萧森,太液翻而石鲸惨淡,茂陵废而玉盌浮沉。瞻山河而陨涕,抚草木而沾襟,虽君仇之少雪,实国难之相寻。郿坞为燃卓之地,渐台兴剸莽之军;既追风而西捷,遂射日以南侵。使南朝天子,北府大臣,乌衣则披纶挥羽,黄葛则悬胆卧薪。器成错节,圣启忧殷。祖士雅雍州出牧,刘奉春冒顿和亲,组练艅艎者八百里,鲛皮犀属者十万人。

  庶几佛狸无饮江之志,老罴成卧路之勋,而乃东昏侯之失德,苍梧王之不君,玉儿宠金莲之步,丽华长玉树之淫。柏梁建章,则读西京之赵鬼;临春结绮,则号学士之孔嫔。吴歈越艳,鲁酒梁樽。先见乎玉杯象箸,后征夫酒池肉林,问蛙鸣于为官为私,御龙衮于若亡若存;视江都而为武,拟长城而不文,冠盖之银青俱满,朝堂之铜臭相因。但知安石之赌墅,何止元规之避尘,楚囚无新亭之泪,越绝非石室之音,南徐之甲兵不劲,淝水之草木无神,拜蒋侯为灵帝,弋白雁为国宾,宁右则孔愉江总,阃外则祖约王敦,将相皆更始之羊胃,衣冠多南渡之雁民。宜其及矣,况有强邻。

  于是清人河上之师,天室通好之使,未许其冠带春秋,遂致夫荆榛天地;苏属国之旄节终留,庾开府之江关永弃。衣貂帐之千里,逐龙驹之万骑,投鞭则淮水不流,饮马则长江无际,白羽死其孔明,绿帜亡其道济。

  嗟乎扬州歌舞之场,雷塘罗衣之地,一旦烟空,千秋景异。马嘶隋苑之风,蜃吐海门之气,潮上广陵而寂寞,枝发琼花而憔悴。巨鹿沙崩,长平瓦碎,豺虎相邻,蛟鲵远退。鬼有草社之谋,天同鹑首之醉,欃枪空铁甕之城,弧矢落紧山之垒。天子蒙尘,将军仗义,轵道降王,长安旧帝;朱酒舆榇之羞,青衣行酒之事。白日苍茫,黄云迢递。胡嫉之锦瑟新调,代马之丹鬃乍系;玄武池边,景阳宫里,莫愁之歌舞何如,长乐之钟声已矣,斜阳归而燕子秋飞,蔓草平而后湖月起;秦淮一点青烟,桃叶三声渔市,蘼芜遍于故宫,莓苔碧于旧内,平康之巷绝鸡鸣,锺岭之山空鹤唳;风尘萧索兮十二楼,烟雨凄迷兮四百寺。乌啼上苑之花,鹊噪孝园之树。故老吞声,行人陨涕;殷王子麦秀之歌,周大夫黍离之泪,天地何心,山河何罪?

  若夫龙种困而被奴,凤仪降而为婢,逐燕支而上驰,抱琵琶而北去,黑山之月年年,青冢之花岁岁,室处有荼毒之淫,趸发有髡髵之累。

  于是竿木群兴,风云毕会,兴六月之师,振九天之锐,横海伏波,戈船下濑。轨亡秦之陈胜,效安刘之翟义,诛殷通于戏下,斩甄阜于帐外。青雀烟腾,黄龙云迈。夸夫有投杖之心,鲁阳无挽戈之计,兵弱虏强,地柔人脆,伤心于王子白衣,绝望于将军蒲类;田横之五百军人,项藉之八千子弟。平陵东而黄犊可卖,大泽左而乌骓不逝。天萧萧兮不明,日荒荒兮欲曀;伤两镇之不归,痛孤城之已溃。闻楚歌则部曲萧条,听胡笳则征夫歔欷,国殇悲而阴雨深,战鬼哭而愁飙厉。烟草依然,江湖如是,毅魄归来,灵风涕泗。

  至若江关不见,乡国何方;坑既酷于新安,火复烈于咸阳。谷水无浮云之使,昆山非行雨之乡。姑苏烽火,檇李芜荒;草入语儿之馆,月明乡屧之廊。美人则紫薹黄土,英雄则白草青霜,风何为而惨惨,云何事而茫茫。礼魂兮春兰秋菊,吊古兮山高水长,悴琼枝而无色,零瑶草兮不芳。三秋桂冷,十里荷香,景光黯黯兮销魂,烟波漠漠兮断肠;夜不寐而隐隐,泪沾襟而浪浪。何日度莺花之月,何年归玳瑁之梁;燕巢枯柳,蝶舞空墙,垆头无小妇之酒,城东非少年之场。旧游零谢,独垒荒凉,归去而杜鹃啼月,力微而精卫填海。

  况夫国屯家难,先子云亡,访彭咸于药室,从墨允于首阳,留遗孤于庐垩,曾仗剑于戎行。济云帆之无路,匿土室而自伤,王章之牛衣空卧,马卿之犊鼻频穿;王尼之车长宿,范晔之麝空悬,任西华单衣见肘,孙叔敖馁鬼谁田。弱龄则海筹十六,短发则霜镜三千;惟我生之不辰,丁穷酷之苍天。

  若乃天南鼎定,浙右龙骞;刘文叔南阳白水,越勾践采葛飞鸢。乾坤重照,日月双悬,湖中贾勇,内地争先,司马秉中军之钺,虞人麾上将之旃;三吴渔猎,七郡风烟,扁舟势疾,三鼓气坚。余乃飘摇择国,踯躅行间。饮君亲之夙恨,郁家国之烦冤,短衣则东州亡命,长戟则西掖备员。既有志于免胄,岂无心于丧元;伍大夫昭关马渡,张留侯仓海龙潜,纨绮非封侯之骨,渔樵当用武之年,千里之月明鼓角,五湖之春泛楼船,鱼龙蟠于甲帐,裘马壮于戈鋋,锦氍毹三军高宴,金叵罗诸将扣舷。既充下乘,聊托中涓,草檄则远愧孔璋,入幕则深惭仲宣,涛寒震泽,风厉由拳,秦帝之椎未中,楚王之墓不鞭。时无文范,人非策权,龙衣逝矣,鱼服困焉。吴明彻之功名何在,秦武阳之拳勇堪怜,吴要离矛因风转,楚龚胜膏以明煎,高渐离之筑声往矣,徐夫人之匕首依然,亡楚之功不就,报韩之志谁传?兼以五马则寡君云梦,六龙则天王翟泉,三户亡秦之谶,九歌哀郢之篇。功成姬芈,名假苏燕,义公即劫,壮夫不还。王裒蓼莪三废,夏馥佣保十年,入林自愧夫介子退,蹈海深惭夫鲁仲连。管宁皂帽,箕子朝鲜,烟断营门之柳,霜凋幕府之莲。国亡家破,军败身全,招魂而湘江有泪,从军而蜀国无弦。哀哉欲绝,已矣何言!

  呜呼!余生于烈皇之年,长于圣安之世,佐威虏以于征,从长兴而再起;追怀故君,何臧何否。言念相臣,何功何罪。或旰食而宵衣,或坠簪而遗珥,或麦饭以自尝,或肉糜之勘耻。推本先朝,追原祸始,神祖之垂拱不朝,熹庙之委裘而理,罪莫甚于赵高,害莫深夫褒姒,惟屈氂下之狱,舆朱浮之赐死,虽大臣之无刑,非圣人之得已。至于五世伦宗,三朝旧事,指触瑟为良规,斥采芝为佞轨。使腥秽之北风,陷泥涂于南纪,殷深源之方略空空,王夷甫之风流尔尔。若乃威虏偏裨,长兴文吏,原非将帅之才,未有公侯之器,兴怀鸿鹄之形,颇见龙蛇之志,日日胡床之卧,夜夜钧天之醉,既一战之未申,渝九死而靡悔。黄土一抔,丹青万禩。

  余草木门庭,旂常家世,家淑人黄鹄之悲,先文忠白虹之气,非无德曜之妻,尚有文姬之姊,衣冠连于杜曲,姓氏通夫槐里。寄食无乡,望尘有地,范丹之甑长寒,卞彬之虱未弃,达士穷途之悲,壮夫歧路之泪。载念簪缨,言怀邦国,恨欲言而声已吞,愁将诉而泪沾臆,何必雍门之琴,无假武陵之笛。日月如驰,亲朋不识,独剑空囊,三江浪迹。人容鼓吏之狂,世笑愚公之癖,混缁羽之高贤,结屠箫之豪客 ,三桑生再浴之期,一饭有千金之值,望旧乡而云影苍苍,吊故垒而风声恻恻。蒋诩之径不开,王猷之舟时出。秋水迢遥,寒林萧瑟,野兽暮号,群鸦晚集,鹤唳霜惊,鸥眠月直,过耳伤神,仰天呔息。山气兮江光,春阳兮秋色。嫖姚空旧筑之坛,郎将有先陪之戟,蛟龙非遇雨之期,鲲鹏无御风之力,韩王孙之城下,知已谁人;宋如意之堂前,伤心何极。下江但见夫绿林,圯桥未逢夫黄石。此孤臣所以辍食而拊心,枕戈而于邑者也。

赏析

  夏完淳在短暂人生里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,其中《大哀赋》格外动人。清顺治二年(公元 1645 年)秋,他与父亲夏允彝联合吴淞、太湖一带明军举义抗清,于苏州战败后,隐匿在昆山县北曹溪。次年,他加入南明鲁王麾下吴易的军队担任军事参谋,在江浙一带转战,兵败后独自逃往民间。这篇赋正是两次战败后写成的。

  作为明末备受推崇的辞赋大家,夏完淳在《大哀赋》中痛斥统治者的腐朽,眷恋故国的沦亡。赋中描写 “竿木群兴,风云毕会,兴六月之师,振九天之锐” 的战争历程,抒发 “既有志于免胄,岂无心于丧元” 的抗清壮志,表达 “乾坤重照,日月双悬” 的复国理想,风格慷慨悲凉、凄楚激昂,蕴含崇高的思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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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完淳

夏完淳

夏完淳(1631年10月4日—1647年10月16日)原名复,字存古,号小隐、灵首(一作灵胥),乳名端哥,汉族,明松江府华亭县(现上海市松江)人,明末著名诗人,抗清英雄。夏允彝子。七岁能诗文。十四岁从父及陈子龙参加抗清活动。鲁王监国授中书舍人。事败被捕下狱,赋绝命诗,遗母与妻,临刑神色不变。著有《南冠草》、《续幸存录》等。► 68篇诗文 ► 130条名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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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流子·上元风雨

今释 今释〔明代〕

东皇不解事,颠风雨、吹转海门潮。看烟火光微,心灰凤蜡;笙歌声咽,泪满鲛绡。吾无恙,一炉焚柏子,七碗覆松涛。明月寻人,已埋空谷;暗尘随马,更拆星桥。
素馨田畔路,当年梦、应有金屋藏娇。不见漆灯续焰,蔗节生苗。尽翠绕珠围,寸阴难驻;钟鸣漏尽,抔土谁浇?问取门前流水,夜夜朝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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智取生辰纲

施耐庵 施耐庵〔明代〕

  次日早,起五更,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。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,共十一担,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,都做脚夫打扮。杨志戴上凉笠儿,穿着青纱衫子,系了缠带行履麻鞋,跨口腰刀,提条朴刀。老都管也打扮做个客人模样。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。各人都拿了条朴刀,又带几根藤条。梁中书付与了札付书呈。一行人都吃得饱了,在厅上拜辞了梁中书。看那军人担仗起程,杨志和谢都管、两个虞候监押着,一行共是十五人,离了梁府,出得北京城门,取大路投东京进发。五里单牌,十里双牌。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,虽是晴明得好,只是酷热难行。

  今日杨志这一行人,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,只得在路途上行。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,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,日中热时便歇。五七日后,人家渐少,行客又稀,一站站都是山路。杨志却要辰牌起身,申时便歇。那十一个厢禁军,担子又重,无有一个稍轻。天气热了,行不得,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。杨志赶着催促要行,如若停住,轻则痛骂,重则藤条便打,逼赶要行。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裹行李,也气喘了行不上。杨志也嗔道:“你两个好不晓事!这干系须是俺的!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,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。这路上不是耍处。”那虞候道:“不是我两个要慢走,其实热了行不动,因此落后。前日只是趁早凉走,如今怎地正热里要行?正是好歹不均匀。”杨志道:“你这般说话,却似放屁。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,如今正是尴尬去处。若不日里赶过去,谁敢五更半夜走?”两个虞候口里不道,肚中寻思:“这厮不直得便骂人。

  杨志提了朴刀,拿着藤条,自去赶那担子。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都管来。两个虞候告诉道:“杨家那厮,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,直这般做大!”老都管道:“须是我相公当面分付道:休要和他别拗。因此我不做声。这两日也看他不得。权且奈他。”两个虞候道:“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,都管自做个主便了。”老都管又道:“且奈他一奈。”当日行到申牌时分,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。那十一个厢禁军雨汗通流,都叹气吹嘘,对老都管说道:“我们不幸做了军健,情知道被差出来。这般火似热的天气,又挑着重担。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,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。都是一般父母皮肉,我们直恁地苦!”老都管道:“你们不要怨怅,巴到东京时,我自赏你。”众军汉道:“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,并不敢怨怅。”又过了一夜。次日,天色未明,众人跳起来趁早凉起身去。杨志跳起来喝道:“那里去!且睡了,却理会。”众军汉道:“趁早不走,日里热时走不得,却打我们。”杨志大骂道:“你们省得甚么!”拿了藤条要打。众军忍气吞声,只得睡了。当日直到辰牌时分,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。一路上赶打着,不许投凉处歇。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讷讷地怨怅,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。老都管听了,也不着意,心内自恼他。

  话休絮繁。似此行了十四五日,那十四个人,没一个不怨怅杨志。当日客店里,辰牌时分,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饭行。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,天气未及晌午,一轮红日当天,没半点云彩,其日十分大热。

  当日行的路,都是山僻崎岖小径,南山北岭。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,约行了二十余里路程。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,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,喝道:“快走!教你早歇。”众军人看那天时,四下里无半点云彩,其时那热不可当。

  当时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。看看日色当午,那石头上热了,脚疼走不得。众军汉道:“这般天气热,兀的不晒杀人。”杨志喝着军汉道:“快走!赶过前面冈子去,却再理会。”正行之间,前面迎着那土冈子。

  当时一行十五人奔上冈子来,歇下担仗,那十一人都去松阴树下睡倒了。杨志说道:“苦也!这里是甚么去处,你们却在这里歇凉!起来,快走!”众军汉道:“你便剁做我七八段,其实去不得了。”杨志拿起藤条,劈头劈脑打去。打得这个起来,那个睡倒,杨志无可奈何。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,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了喘气。看这杨志打那军健,老都管见了,说道:“提辖,端的热了走不得,休见他罪过。”杨志道:“都管,你不知,这里正是强人出没的去处,地名叫做黄泥冈。闲常太平时节,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,休道是这般光景,谁敢在这里停脚!”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,便道:“我见你说好几遍了,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。”老都管道:“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,略过日中行如何?”杨志道:“你也没分晓了,如何使得!这里下冈子去,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。甚么去处,敢在此歇凉!”老都管道:“我自坐一坐了走,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。”杨志拿着藤条喝道:“一个不走的,吃俺二十棍。”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。数内一个分说道:“提辖,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,须不比你空手走的。你端的不把人当人!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,也容我们说一句。你好不知疼痒,只顾逞办!”杨志骂道:“这畜生不呕死俺,只是打便了。”拿起藤条,劈脸便打去。老都管喝道:“杨提辖且住,你听我说。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,门下官军见了无千无万,都向着我喏喏连声。不是我口浅,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,相公可怜,抬举你做个提辖,比得草芥子大小的官职,直得恁地逞能。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,便是村庄一个老的,也合依我劝一劝,只顾把他们打,是何看待!”杨志道:“都管,你须是城市里人,生长在相府里,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。”老都管道:“四川、两广也曾去来,不曾见你这般卖弄。”杨志道:“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。”都管道:“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,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?”

  杨志却待再要回言,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价望。杨志道:“俺说甚么,兀的不是歹人来了!”撇下藤条,拿了朴刀,赶入松林里来,喝一声道:“你这厮好大胆,怎敢看俺的行货!”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,七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。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,拿着一条朴刀,望杨志跟前来。七个人齐叫一声:“呵也!”都跳起来。杨志喝道:“你等是甚么人?”那七人道:“你是甚么人?”杨志又问道:“你等莫不是歹人?”那七人道:“你颠倒问,我等是小本经纪,那里有钱与你。”杨志道:“你等小本经纪人,偏俺有大本钱。”那七人问道:“你端的是甚么人?”杨志道:“你等且说那里来的人?”那七人道:“我等弟兄七人,是濠州人,贩枣子上东京去,路途打从这里经过。听得多人说,这里黄泥冈上如常有贼打劫客商。我等一面走,一头自说道:我七个只有些枣子,别无甚财赋,只顾过冈子来。上得冈子,当不过这热,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,待晚凉了行。只听得有人上冈子来,我们只怕是歹人,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。”杨志道:“原来如此,也是一般的客人。却才见你们窥望,惟恐是歹人,因此赶来看一看。”那七个人道:“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。”杨志道:“不必。”提了朴刀,再回担边来。

  老都管道:“既是有贼,我们去休。”杨志说道:“俺只道是歹人,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。”老都管道:“似你方才说时,他们都是没命的。”杨志道:“不必相闹,俺只要没事便好。你们且歇了,等凉些走。”众军汉都笑了。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,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。没半碗饭时,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,挑着一副担桶,唱上冈子来。唱道:“赤日炎炎似火烧,野田禾稻半枯焦。农夫心内如汤煮,楼上王孙把扇摇。”

  那汉子口里唱着,走上冈子来,松林里头歇下担桶,坐地乘凉。众军看见了,便问那汉子道:“你桶里是甚么东西?”那汉子应道:“是白酒。”众军道:“挑往那里去?”那汉子道:“挑去村里卖。”众军道:“多少钱一桶?”那汉子道:“五贯足钱。”众军商量道:“我们又热又渴,何不买些吃?也解暑气。”正在那里凑钱。杨志见了,喝道:“你们又做甚么?”众军道:“买碗酒吃。”杨志调过朴刀杆便打,骂道:“你们不得洒家言语,胡乱便要买酒吃,好大胆!”众军道:“没事又来捣乱。我们自凑钱买酒吃,干你甚事,也来打人。”杨志道:“你这村人理会的甚么!到来只顾吃嘴,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。多少好汉,被蒙汗药麻翻了。”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道:“你这客官好不晓事,早是我不卖与你吃,却说出这般没气力的话来。”

  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,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贩枣子的客人,都提着朴刀走出来问道:“你们做甚么闹?”那挑酒的汉子道:“我自挑这酒过冈子村里卖,热了在此歇凉。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,我又不曾卖与他。这个客官道我酒里有甚么蒙汗药。你道好笑么?说出这般话来!”那七个客人说道:“我只道有歹人出来,原来是如此。说一声也不打紧。我们倒着买一碗吃。既是他们疑心,且卖一桶与我们吃。”那挑酒的道:“不卖,不卖!”这七个客人道:“你这汉子也不晓事,我们须不曾说你。你左右将到村里去卖,一般还你钱。便卖些与我们,打甚么不紧。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汤,便又救了我们热渴。”那挑酒的汉子便道:“卖一桶与你不争,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。又没碗瓢舀吃。”那七人道:“你这汉子忒认真,便说了一声打甚么不紧。我们自有椰瓢在这里。”只见两个客人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,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。七个人立在桶边,开了桶盖,轮替换着舀那酒吃,把枣子过口。无一时,一桶酒都吃尽了。七个客人道:“正不曾问得你多少价钱?”那汉道:“我一了不说价,五贯足钱一桶,十贯一担。”七个客人道:“五贯便依你五贯,只饶我们一瓢吃。”那汉道:“饶不的,做定的价钱。”一个客人把钱还他,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,兜了一瓢,拿上便吃。那汉去夺时,这客人手拿半瓢酒,望松林里便走,那汉赶将去。只见这边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走将出来,手里拿一个瓢,便来桶里舀了一瓢酒。那汉看见,抢来劈手夺住,望桶里一倾,便盖了桶盖,将瓢望地下一丢,口里说道:“你这客人好不君子相!戴头识脸的,也这般啰唣。

  那对过众军汉见了,心内痒起来,都待要吃。数中一个看着老都管道:“老爷爷,与我们说一声。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,我们胡乱也买他这桶吃,润一润喉也好。其实热渴了,没奈何,这里冈子上又没讨水吃处。老爷方便!”老都管见众军所说,自心里也要吃得些,竟来对杨志说:“那贩枣子客人已买了他一桶酒吃,只有这一桶,胡乱教他们买了避暑气。冈子上端的没处讨水吃。”杨志寻思道:“俺在远远处望,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,那桶里当面也见吃了半瓢,想是好的。打了他们半日,胡乱容他买碗吃罢。”杨志道:“既然老都管说了,教这厮们买吃了便起身。”众军健听了这话,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。那卖酒的汉子道:“不卖了,不卖了!”便道:“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。”众军陪着笑说道:“大哥,直得便还言语。”那汉道:“不卖了,休缠!”这贩枣子的客人劝道:“你这个汉子,他也说得差了,你也忒认真,连累我们也吃你说了几声。须不关他众人之事,胡乱卖与他众人吃些。”那汉道:“没事讨别人疑心做甚么。”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,只顾将这桶酒提与众军去吃。那军汉开了桶盖,无甚舀吃,陪个小心,问客人借这椰瓢用一用。众客人道:“就送这几个枣子与你们过酒。”众军谢道:“甚么道理。”客人道:“休要相谢,都是一般客人,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。”众军谢了,先兜两瓢,叫老都管吃一瓢,杨提辖吃一瓢。杨志那里肯吃。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。两个虞候各吃一瓢。众军汉一发上,那桶酒登时吃尽了。杨志见众人吃了无事,自本不吃,一者天气甚热,二乃口渴难熬,拿起来,只吃了一半,枣子分几个吃了。那卖酒的汉子说道:“这桶酒吃那客人饶两瓢吃了,少了你些酒,我今饶了你众人半贯钱罢。”众军汉把钱还他。那汉子收了钱,挑了空桶,依然唱着山歌,自下冈子去了。

  只见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,立在松树旁边,指着这一十五人说道:“倒也,倒也!”只见这十五个人,头重脚轻,一个个面面厮觑,都软倒了。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这七辆江州车儿,把车子上枣子都丢在地上,将这十一担金珠宝贝,却装在车子内,叫声:“聒噪!”一直望黄泥冈下推了去。杨志口里只是叫苦,软了身体,扎挣不起。十五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都把这金宝装了去,只是起不来,挣不动,说不的。

  我且问你:这七人端的是谁?不是别人,原来正是晁盖、吴用、公孙胜、刘唐、三阮这七个。却才那个挑酒的汉子,便是白日鼠白胜。却怎地用药?原来挑上冈子时,两桶都是好酒。七个人先吃了一桶,刘唐揭起桶盖,又兜了半瓢吃,故意要他们看着,只是教人死心塌地。次后,吴用去松林里取出药来,抖在瓢里,只做赶来饶他酒吃,把瓢去兜时,药已搅在酒里,假意兜半瓢吃,那白胜劈手夺来,倾在桶里。这个便是计策。那计较都是吴用主张。这个唤做“智取生辰纲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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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日渡江

李东阳 李东阳〔明代〕

秋风江口听鸣榔,远客归心正渺茫。
万里乾坤此江水,百年风日几重阳。
烟中树色浮瓜步,城上山形绕建康。
直过真州更东下,夜深灯影宿维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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