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汉双扉近,黄河一棹迟。凭陵苍野外,怅望碧云时。
酒肆游真倦,盐车力渐疲。书徒勤马服,策转误鸱夷。
绝域春如梦,他乡岁若驰。行藏嗟历辘,去住叹支离。
水欲浮三峡,峰犹碍九疑。有登怀泰岱,无路息峨眉。
此日文迷豹,当年瑞应麒。朱弦千古抱,彩笔万言持。
艺圃誇韶隽,词场问宿耆。元戎推授甲,老将属褰旗。
一代尊玄晏,三生遘子期。升堂偕偃夏,对陛压郊祁。
灿烂甘泉烛,荧煌太乙藜。金波鳷鹊观,玉漏凤凰池。
直道崇三黜,危言和四维。埋轮摇地轴,折槛树天彝。
率土声华震,穷荒窜逐罹。罗浮盟蜃鳄,岭表摄鲛魑。
进退占坤剥,盈虚悟坎离。三山行息足,六洞坐支颐。
豸绣资腾踔,麟符藉保釐。枫阊仍出入,棘殿重逶迤。
劳来初烦契,寅清独任夷。都俞尧宠渥,吁咈舜颜怡。
温室舟航待,明堂柱石毗。推诚扶社稷,尽瘁鞠烝黎。
戟楯开边衅,戈鋋虑世危。烽烟缠上谷,郡邑践高丽。
独坐裴中令,横行郭子仪。运筹惟挞伐,请剑必芟夷。
号令严貙驳,威名捷虎貔。追奔逾朔漠,经略到嵎峓。
庙絷中行说,街悬右谷蠡。八荒回夭札,四表净疮痍。
浩荡皇仁布,纷纶圣泽貤。双螭文郁郁,五翟命纚纚。
祖德鸾章耀,幽闺象服宜。祯祥符宇宙,肸蚃格灵祗。
御苑窥神雀,天闲狎盗骊。深仁沦鸟兽,殊锡兆熊罴。
好善真谐克,推贤欲过皮。肝肠洪绛灌,耳目洞黄骊。
吐握倾流辈,游扬洽等夷。尘埃鸣郁憏,涧壑话栖迟。
龙性乖鳞鬣,鸿心豁羽仪。沉珠劳罔象,抱璞诧穷奇。
意气凌山岳,风流溢路歧。孤亭偿寂莫,大府接温夷。
东阁床容卧,西园席并怡。盘飧调芍药,枕簟挹荼蘼。
黼黻参芒屩,丝纶逗接䍦。参差闻鼓吹,酩酊沃卮匜。
傅鼎频颁鹿,郇厨或馈鲥。捎檐陈董杏,匝座荫张梨。
柳暗前除蝶,花明后院鹂。珠宫游绀碧,贝刹步琉璃。
突兀中郎座,留连太傅棋。帝京红旭迈,亲舍白云移。
兴尽燕都稻,神飞越浦蓠。归程携候雁,旧隐逐文狸。
菽水输堂搆,糟糠慰扊扅。高斋焚甲煎,别馆搆辛夷。
上苑偏垂翼,南冥数挂鬐。墨悲晨肮脏,杨泣暮淋漓。
落落松盘径,盈盈菊亚篱。鹢堪苕水汎,蹇任灞陵骑。
屋倒牵萝叶,冠颓制竹皮。圆方违凿枘,甘苦狎糟醨。
梦已交猿鹤,书频扣鹿麋。担簦辞海甸,振旆发淮潍。
嚄唶人情惯,飞扬世事疑。鸣岐嘲鸑鷟,出华怪肥遗。
骨相寒崔颢,生辰轧赵岐。头风那噪鹊,腹痛讵烹蜞。
落月枯颜貌,酸霜裂肺脾。彭城虞困阨,嬴博痛暌离。
哑哑回歌啸,皇皇挟涕洟。金茎沉沆瀣,土窟压餔糜。
饮恨边城驿,吞声故国陴。高门忘鼓瑟,下里忆吹篪。
正则占鸡鹜,元长对蛤蜊。称诗惭孟浩,献曲陋王维。
潦倒三千客,颠狂十八姨。坚冰凝绝壑,重雾勒清漪。
目断苏司业,魂摧杜拾遗。侧身从瓠落,弹指失瓜期。
杜牧才元俊,刘蕡策故奇。风宁滕阁送,雪已谢庭遗。
赤帜方平赵,青衫尚隔淇。徘徊燕塞外,踯躅潞河湄。
乍许攀槐棘,能教困蒺藜。朱陈新阀阅,秦晋旧襟缡。
紫极庸窥豹,沧溟漫测蠡。金犹悬骏骨,玉岂赚峨眉。
雨露通鳷鹊,星辰列鵔鸃。孤鸿怜太白,二鸟惜昌黎。
拂拭存衣袂,提携到履綦。生平万言筴,一为奏彤墀。
(1551—1602)明金华府兰溪人,字元瑞,号少室山人,更号石羊生。万历间举人,久不第。筑室山中,购书四万余卷,记诵淹博,多所撰著。曾携诗谒王世贞,为世贞激赏。有《少室山房类稿》、《少室山房笔丛》、《诗薮》。► 3888篇诗文
越巫自诡善驱鬼物。人病,立坛场,鸣角振铃,跳掷叫呼,为胡旋舞,禳之。病幸已,馔酒食,持其赀去,死则诿以他故,终不自信其术之妄。恒夸人曰:“我善治鬼,鬼莫敢我抗。”
恶少年愠其诞,瞷其夜归,分五六人,栖道旁木上,相去各里所,候巫过,下砂石击之。巫以为真鬼也,即旋其角,且角且走。心大骇,首岑岑加重,行不知足所在。稍前,骇颇定,木间砂乱下如初,又旋而角,角不能成音,走愈急,复至前,复如初,手栗气慑,不能角,角坠,振其铃,既而铃坠,唯大叫以行。行闻履声,及叶鸣谷响,亦皆以为鬼,号求救于人甚哀。
夜半,抵家,大哭叩门。其妻问故,舌缩不能言,唯指床曰:“亟扶我寝!我遇鬼,今死矣!”扶至床,胆裂死,肤色如蓝。巫至死不知其非鬼。
天目幽邃奇古不可言,由庄至颠,可二十余里。
凡山深辟者多荒凉,峭削者鲜迂曲;貌古则鲜妍不足,骨大则玲珑绝少,以至山高水乏,石峻毛枯:凡此皆山之病。
天目盈山皆壑,飞流淙淙,若万匹缟,一绝也。石色苍润,石骨奥巧,石径曲折,石壁竦峭,二绝也。虽幽谷县岩,庵宇皆精,三绝也。余耳不喜雷,而天目雷声甚小,听之若婴儿声,四绝也。晓起看云,在绝壑下,白净如绵,奔腾如浪,尽大地作琉璃海,诸山尖出云上若萍,五绝也。然云变态最不常,其观奇甚,非山居久者不能悉其形状。山树大者,几四十围,松形如盖,高不逾数尺,一株直万余钱,六绝也。头茶之香者,远胜龙井,笋味类绍兴破塘,而清远过之,七绝也。余谓大江之南,修真栖隐之地,无逾此者,便有出缠结室之想矣。
宿幻住之次日,晨起看云,巳后登绝顶,晚宿高峰死关。次日,由活埋庵寻旧路而下。数日晴霁甚,山僧以为异,下山率相贺。山中僧四百余人,执礼甚恭,争以饭相劝。临行,诸僧进曰: “荒山僻小,不足当巨目,奈何?”余曰:“天目山某等亦有些子分,山僧不劳过谦,某亦不敢面誉。”因大笑而别。
邓弼,字伯翊,秦人也。身长七尺,双目有紫棱,开合闪闪如电。能以力雄人,邻牛方斗不可擘,拳其脊,折仆地;市门石鼓,十人舁,弗能举,两手持之行。然好使酒,怒视人,人见辄避,曰:“狂生不可近,近则必得奇辱。”
一日,独饮娼楼,萧、冯两书生过其下,急牵入共饮。两生素贱其人,力拒之。弼怒曰:“君终不我从,必杀君!亡命走山泽耳,不能忍君苦也!”两生不得已,从之。弼自据中筵,指左右,揖两生坐,呼酒歌啸以为乐。酒酣,解衣箕踞,拔刀置案上,铿然鸣。两生雅闻其酒狂,欲起走,弼止之曰:“勿走也!弼亦粗知书,君何至相视如涕唾?今日非速君饮,欲少吐胸中不平气耳。四库书从君问,即不能答,当血是刃。”两生曰:“有是哉?”遽摘七经数十义扣之,弼历举传疏,不遗一言。复询历代史,上下三千年,纚纚如贯珠。弼笑曰:“君等伏乎未也?”两生相顾惨沮,不敢再有问。弼索酒,被发跳叫曰:“吾今日压倒老生矣!古者学在养气,今人一服儒衣,反奄奄欲绝,徒欲驰骋文墨,儿抚一世豪杰。此何可哉!此何可哉!君等休矣!”两生素负多才艺,闻弼言,大愧,下楼,足不得成步。归询其所与游,亦未尝见其挟册呻吟也。
泰定末,德王执法西御史台,弼造书数千言袖谒之。阍卒不为通,弼曰:“若不知关中邓伯翊耶?”连击踣数人,声闻于王。王令隶人捽入,欲鞭之。弼盛气曰:“公奈何不礼壮士?今天下虽号无事,东海岛夷尚未臣顺,间者驾海舰,互市于鄞,即不满所欲,出火刀斫柱,杀伤我中国民。诸将军控弦引矢,追至大洋,且战且却,其亏国体为已甚。西南诸蛮,虽曰称臣奉贡,乘黄屋、左纛,称制与中国等,尤志士所同愤。诚得如弼者一二辈,驱十万横磨剑伐之,则东西为日所出入,莫非王土矣。公奈何不礼壮士?”庭中人闻之,皆缩颈吐舌,舌久不能收。王曰:“尔自号壮士,解持矛鼓噪,前登坚城乎?”曰:“能。”“百万军中,可刺大将乎?”曰:“能。”“突围溃阵,得保首领乎?”曰:“能。”王顾左右曰:“姑试之。”问所须,曰:“铁铠良马各一,雌雄剑二。”王即命给与,阴戒善槊者五十人驰马出东门外,然后遣弼往。王自临观,空一府随之。暨弼至,众槊并进。弼虎吼而奔,人马辟易五十步,面目无色。已而烟尘涨天,但见双剑飞舞云雾中,连斫马首堕地,血涔涔滴。王抚髀欢曰:“诚壮士!诚壮士!”命勺酒劳弼,弼立饮不拜。由是狂名振一时,至比之王铁枪云。
王上章荐诸天子,会丞相与王有隙,格其事不下。弼环视四体,叹曰:“天生一具铜筋铁肋,不使立勋万里外,乃槁死三尺蒿下,命也,亦时也。尚何言!”遂入王屋山为道士,后十年终。
史官曰:弼死未二十年,天下大乱。中原数千里,人影殆绝。玄鸟来降,失家,竞栖林木间。使弼在,必当有以自见。惜哉!弼鬼不灵则已,若有灵,吾知其怒发上冲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