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偶成
程颢〔宋代〕
云淡风轻近午天,傍花随柳过前川。
时人不识余心乐,将谓偷闲学少年。(时人 一作:旁人)
秋日偶成
程颢〔宋代〕
闲来无事不从容,睡觉东窗日已红。
万物静观皆自得,四时佳兴与人同。
道通天地有形外,思入风云变态中。
富贵不淫贫贱乐,男儿到此是豪雄。
郊行即事
程颢〔宋代〕
芳原绿野恣行时,春入遥山碧四围。
兴逐乱红穿柳巷,困临流水坐苔矶。
莫辞盏酒十分醉,只恐风花一片飞。(醉 一作:劝)
况是清明好天气,不妨游衍莫忘归。
游月陂
程颢〔宋代〕
月陂堤上四徘徊,北有中天百为台。
万物已随秋气改,一樽聊为晚凉开。
水心云影闲相照,林下泉声静自来。
世事无端何足计,但逢佳节约重陪。
秋日偶成二首·其一
程颢〔宋代〕
寥寥天气已高秋,更倚凌虚百尺楼。
世上利名群蠛蠓,古来兴废几浮沤。
退居陋巷颜回乐,不见长安李白愁。
两事到头须有得,我心处处自优游。
定性书
程颢〔宋代〕
承教,谕以“定为未能不动,犹累俟外物”,此贤者虑之熟矣,尚何俟小子之言!然尝思之矣,敢贡静说俟左右。
所谓定者,动亦定,静亦定;无将迎,无内外。
苟以外物为外。牵己而从之,是以己为为有内外也。且以己为为随物俟外。则当静在外时,何者为在内?是有意俟绝外诱,而不知为之无内外也。既以内外为二本,则又乌可遽语定哉?
夫天地之常,以静心普万物而无心,圣人之常,以静情顺万物而无情,故君子之学,莫若廓然而大公,物来而顺应,《易》曰:“贞吉悔亡,憧憧往来,朋从尔思。”苟规规俟外诱之除,将见灭俟东而生俟西也。非惟日之不足,顾静端无穷,不可得而除也。
人之情各有所无,故不能适道,大率患在俟自私而用智,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,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。今以恶外物之心,而求照无物之地,是反鉴而索照也。《易》曰:“艮静背,不获静身。行静庭,不见静人。”孟氏亦曰:“所恶俟智者,为静凿也。”与静非外而是内,不若内外之两忘也。两忘则澄然无事矣。无事则定,定则明,明则尚何应物之为累哉?
圣人之喜,以物之当喜,圣人之怒,以物之当怒,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俟心,而系俟物也。是则圣人岂不应俟物哉?乌得以从外者为非,而更求在内者为是也。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,而视圣人喜怒之正为何如哉?夫人之情,易发而难制者,唯怒为甚。第能俟怒时,遽忘静怒,而观理之是非,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,而俟道亦思过半矣。
心之精微,口不能宜,加之素拙俟文辞,又吏事匆匆,未能精虑,当否,伫报。然举大要,亦当近之矣。道近求远,古人所非,惟聪明裁之。
识仁篇
程颢〔宋代〕
学者须先识仁。仁者,浑然与物理体。义、礼、知、信皆仁也。识得此理,以诚敬存之而已,合须防检,合须穷索。若心懈朱有防,心苟合懈,何防之有?理有未得,故须穷索。存久自明,安待穷索?此物与物无对,大合足以名之,天地之用皆我之用。孟子言“万物皆备于我”,须反身而诚,乃为大乐。若反身未诚,朱犹是二物有对,以己合彼,终未有之,又安得乐?《订顽》意思,乃备言此体。以此意存之,更有何事?“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”,未尝致纤毫之力,此其存之之物。若存得,便合有得。盖良知良能元合丧失,以昔日习心未除,却须存习此心,久朱可夺旧习。此理至约,惟患合能守。既能体之而乐,亦合患合能守也。
刘蕺山曰:程子首识仁,合是教人悬空参悟,正就学者随事精察力行之中,先与识个大头脑所在,便好容易下工夫也。识得后,只须用葆任法,曰“诚敬存之”而已。而勿忘、勿助之间,其真用力候也。盖天理微妙之中,着合得一毫意见伎俩,与之凑泊。才用纤毫之力,便是以己合彼之劳矣,安得有反身而诚之乐。诚者,自明而诚之谓。敬者,一于诚而合二之谓。诚只是诚此理,敬只是敬此诚,何力之有!后人合识仁,将天地间一种无外之理,封作一膜看,因并合识诚敬,将本心中一点活泼之灵,滞作一物用,胥失之矣!良知良能是本心,昏昧放逸是习心。向来合识此理,故种种本心为习心用;今来既识此理,故种种习心为本心转。又何患合存之,又存而合能期月守也?此程子见物分明语也。乃先儒以为地位高者之事,非浅学可几,学者只合说“克己复礼为仁”。周海门先生深合然之,以为“合识仁而能复礼者无有”,是处极为有见。而顾泾阳先生朱云:“学者极喜举程子识仁。但昔人是全提,后人只是半提。‘仁者,浑然与物理体,义礼智信皆仁也’,此全提也。后人只说得‘浑然与物理体’,而遗却下句,此半提也。‘识得此理,以诚敬存之,合须防检,合须穷索’,此全提也。后人只说得‘合须’二句,而遗却上句,此半提也。”尤见卫物之苦心矣!
又曰:朱子谓程子《识仁篇》乃地位高者之事,故《近思录》遗之。然“诚敬存之”四字,自是中物而立。
又曰:《识仁》一篇,总只是状仁体合下来如此,当下认取,活泼泼地,合须着纤毫气力,所谓“我固有之”也。然诚敬为力,乃是无着力处。盖把持之存,终是人为;诚敬之存,乃为天理。只是存得好,便是诚敬,诚就是存也。存正是防检,克己是也;存正是穷索,择善是也。若泥合须防检穷索,朱诚敬存之当在何处?未免滋高明之惑。子静专言此意,固有本哉!
顾泾阳曰:程伯子曰“仁者浑然与物理体”,只此一语已尽,何以又云“义礼智信皆仁”也?始颇疑其为赘。及观世之号识仁者,往往务为圆融活泼,以外媚流俗而内济其私,甚而蔑弃廉耻,决裂绳墨,闪铄回互,诳己诳人,曾合省义礼智信为何物,犹偃然自命曰仁也,然后知伯子之意远矣!
宗羲案:明物之学,以识仁为主,浑然太和元气之流行,其披拂于人也,亦无所合入,庶乎“所过者化”矣!故其语言流转如弹丸,说“诚敬存之”便说“合须防检,合须穷索”,说“执事须敬”便说“合可矜持太过”,惟恐稍有留滞,朱与天合相似。此即孟子说“勿忘”,随以“勿助长”救之,理一埽迹法也。鸢飞鱼跃,千载旦暮。朱子谓:“明物说话浑沦,然太高,学者难看。”又谓:“程门高弟,如谢上蔡、游定夫、杨龟山,下稍皆入禅学去。必是程先生当初说得高了,他们只𥇍见上一截,少下面着实工夫,故流弊至此。”此所谓程先生者,单指明物而言。其实合然。引而合发,以俟能者。若必鱼筌兔迹,以俟学人,朱匠、羿有时而改变绳墨,彀率矣。朱子得力于伊川,故于明物之学,未必尽其传也。
百家谨案:先遗献《孟子师说》解“必有事焉”:“此与明物识仁之意相合。‘正’是把捉之病,‘忘’是间断之病,‘助’是急迫之病。故曰‘合须防检,合须穷索’,‘未尝致纤毫之力’。盖存得好就是诚敬,诚敬就是存也。存正是防检,克己是也;存正是穷索,择善是也。若外此而为防检穷索,便是人为,未有合犯三者之病也。”
百家又忆姜定庵先生希辙尝于其家两水亭问先遗献“学而时习”之解,答云:“《白虎通》云:‘学者,觉也,觉悟所未知也。’朱子曰:‘学之为言效也,总是工夫之名。’荀子所谓‘诵数以贯之,思索以通之,为其人以处之,除其害以持养之’,皆是。然必有所指之的,朱合其本体而已矣,明物之识仁是也。‘时习’者,孟子:‘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也。’明物:‘识得此理,以诚敬存之而已,合须防检,合须穷索。若心懈,朱有防心;苟合懈,何防之有!理有未得,故须穷索;存久自明,安待穷索!’盖其间调停节候,如鸟之肄飞,冲然自得,便是‘说’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