坡公渡海夸罗浮,凉天佳月皆中秋。铁桥石柱我未到,黄湾胥口先句留。
今夕何夕正三五,晴光如此胡不游。南阳尚书清兴发,约我载酒同扁舟。
日午潮回棹东指,顺流一苇如轻鸥。鼓枻健儿好身手,二十四桨可少休。
转眸已失大小虎,须臾沙角风帆收。是时战舰多貔貅,相随大树驱蚍蜉。
炮声裂山杂鼓角,樯影蘸水扬旌斿。楼船将军肃钤律,云台主帅精运筹。
大宣皇威震四裔,彼伏其罪吾乃柔。军中欢宴岂儿戏,此际正复参机谋。
行酒东台对落日,犹如火伞张郁攸。莫疑秋暑酷于夏,晚凉会有风飕䬟。
少焉云敛金波流,夜潮汹涌抛珠球。涵空一白十万顷,净洗素练悬沧洲。
三山倒影入海底,玉宇隐现开琼楼。乘槎我欲凌女牛,举杯邀月与月酬。
《霓裳曲》记大罗咏,广寒斧是前身修。试陟峰巅看霄汉,银河泻露洗我头。
森森寒芒动星斗,光射龙穴龙为愁。蛮烟一扫海如镜,清气长此留炎州。
三人不假影为伴,袁宏庾亮皆吾俦。醉归踏月凉似水,仍屏傔从袪鸣驺。
褰帘拂枕月随入,残宵旅梦皆清幽。今年此夕销百忧,明年此夕相对不。
留诗准备别后忆,事定吾欲归田畴。
史之尊,非其职语言、司谤誉之谓,尊其心也。
心何如而尊?善入。何者善入?天下山川形势,人心风气,土所宜,姓所贵,皆知之;国之祖宗之令,下逮吏胥之所守,皆知之。其于言礼、言兵、言政、言狱、言掌故、言文体、言人贤否,如其言家事,可为入矣。又如何而尊?善出。何者善出?天下山川形势,人心风气,土所宜,姓所贵,国之祖宗之令,下逮吏胥之所守,皆有联事焉,皆非所专官。其于言礼、言兵、言政、言狱、言掌故、言文体、言人贤否,如优人在堂下,号咣舞歌,哀乐万千,堂上观者,肃然踞坐,眄眯而指点焉,可谓出矣。
不善入者,非实录,垣外之耳,乌能治堂而皇之中之优也耶?则史之言,必有余呓。不善出者,必无高情至论,优人哀乐万千,手口沸羹,彼岂复能自言其哀乐也耶?则史之言,必有余喘。
是故欲为史,若为史之别子也者,毋呓毋喘,自尊其心。心尊,则其官尊矣,心尊,则其言尊矣。官尊言尊,则其人亦尊矣。尊之之所归宿如何?曰:乃又有所大出入焉。何者大出入?曰:出乎史,入乎道,欲知大道,必先为史。此非我所闻,乃刘向、班固之所闻。向、固有征乎?我征之曰:古有柱下史老聃,卒为道家大宗。我无征也欤哉?
泰山之阳,汶水西流;其阴,济水东流。阳谷皆入汶,阴谷皆入济。当其南北分者,古长城也。最高日观峰,在长城南十五里。
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,自京师乘风雪,历齐河、长清,穿泰山西北谷,越长城之限,至于泰安。是月丁未,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。四十五里,道皆砌石为磴,其级七千有余。泰山正南面有三谷。中谷绕泰安城下,郦道元所谓环水也。余始循以入,道少半,越中岭,复循西谷,遂至其巅。古时登山,循东谷入,道有天门。东谷者,古谓之天门溪水,余所不至也。今所经中岭及山巅,崖限当道者,世皆谓之天门云。道中迷雾冰滑,磴几不可登。及既上,苍山负雪,明烛天南。望晚日照城郭,汶水、徂徕如画,而半山居雾若带然。
戊申晦,五鼓,与子颍坐日观亭,待日出。大风扬积雪击面。亭东自足下皆云漫。稍见云中白若樗蒱数十立者,山也。极天云一线异色,须臾成五采。日上,正赤如丹,下有红光动摇承之。或曰,此东海也。回视日观以西峰,或得日或否,绛皓驳色,而皆若偻。
亭西有岱祠,又有碧霞元君祠。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。是日观道中石刻,自唐显庆以来,其远古刻尽漫失。僻不当道者,皆不及往。
山多石,少土。石苍黑色,多平方,少圜。少杂树,多松,生石罅,皆平顶。冰雪,无瀑水,无鸟兽音迹。至日观数里内无树,而雪与人膝齐。
桐城姚鼐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