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宁念远氓,涂炭日以极。诏柬在廷臣,往振风纪职。
佥曰御史某,秉德刚且直。属耳按江右,风声甚煇赫。
兵政既以举,吏弊亦以革。谣言闻远近,公论推第一。
无如斯人可,拜手答明敕。天子曰命哉,超授三品秩。
天语重丁宁,纶命光舄奕。百僚无间言,相见咸唶唶。
而我岭南人,喜幸倍千百。预为乡人喜,从此得苏息。
特恩许乘传,陛辞行有日。走也官禁近,早有半面识。
中心久有怀,临分忍缄默。聊为陈本末,幸与垂采择。
惟兹东广地,富丽自古昔。秦初巳内附,汉后益广斥。
东西数千里,十郡六十邑。卫所错其间,小大五十七。
忆昔全盛时,承平久宁谧。家家有盖藏,人人各安适。
土著少流徙,世业足资给。士族尚诗礼,农家务耕织。
先期输赋税,俛首供力役。民不受箠楚,兵不识锋镝。
行旅不赍粮,远出不待吉。昏夜绝剽窃,歉岁无行乞。
况复天气暄,地利多所获。三冬著苧衣,五月收新植。
山畬少污莱,水田有潮汐。舟游泛沧茫,火种烧屴崱。
晓包趁墟饭,晴著登山屐。海错富蚌蚬,家畜剩豚鴄。
文木生山林,珍货来番舶。荔奴然火树,橘柚垂金实。
间右食素封,田圃盛嘉植。爱身宁破产,终讼羞珥笔。
遐迩总安恬,公私举丰殖。溯彼廿年前,长吏恣胸臆。
厚利动其中,甘言诱其侧。欺彼民柔愚,藐兹地遐僻。
遂决礼义防,大肆搏噬力。把臂褫其衣,抉口夺之食。
溪壑填不满,气燄扑难熄。上下相师成,前后递沿袭。
岂云无鹰鹯,方自为蟊螣。天门远万里,无地诉冤抑。
致令仁厚性,化作凶险质。弄兵潢池中,延息苟旦夕。
外邪寻即除,中虚遂成疾。蠢兹洞中猺,窥伺乘间隙。
始惟掠近地,稍稍出复匿。迹彼素脆愞,顿异戎与貊。
制伏本非艰,而我狃安逸。武冑耻言兵,文吏讳申贼。
纵虎出薄林,延鬼入居宅。路有横草虞,关无一夫扼。
长驱捲村落,乘夜盗城壁。岂彼智有馀,乃我法不立。
岁岁转猖披,边境遭轥轹。胁从日渐多,徒类日增益。
居民就流散,人烟渺萧瑟。巳身不自恤,何暇问家室。
田芜乏犊耕,井渫无人汲。万家春草青,一望秋地赤。
禾麻种殆绝,鸡犬声亦寂。昏雨鬼火青,凉月死骨白。
内地幸苟免,因之困供亿。相扇咸弗靖,濡沬聊戢戢。
方今尧舜朝,大臣总皋稷。万国俱时雍,一方独艰阨。
九重赫然怒,遣将捣其𥧮。天道信好还,王师本无敌。
鼎鱼姑假喘,穴蚁难藏迹。行当见扫平,腥秽永荡涤。
却愁火燃冈,罔辨玉与石。差尔岭徼人,罹此殊可惜。
贾父来每晚,谢令去不亟。由来非一朝,往者何嗟及。
幸兹天日开,光景方昭熠。草木回生意,山川增秀色。
福星离紫垣,甘雨随舟轼。指日下须江,持节镇南国。
先声一以闻,父老欢以泣。迎拜古道旁,应以手加额。
愿言明使君,代天布仁德。为我招残魂,为我肉枯骼。
为我作保障,为我剪荆棘。为我开喉吻,为我插羽翼。
医我眼前疮,除我腹中𧈟。我寒衣以裘,我饥食以粒。
生者受我廛,死者与我椑。一夫或失所,孰非使君责。
使君今巳行,行行去须急。齐民正倒悬,异类尚反仄。
如病望医师,如旱望雨泽。寄声报吾人,此公古难得。
瘴海行将清,贪泉不能惑。伫看凋弊区,复作全盛域。
二十一日,候附舟者,日中乃行。南过水月洞东,又南,雉山、穿山、斗鸡、刘仙、崖头诸山,皆从陆遍游者,惟斗鸡未到,今舟出斗鸡山东麓。崖头有石门净瓶胜,舟隔洲以行,不能近悉。去省已十里。又东南二十里,过龙门塘,江流浩然,南有山嵯峨骈立,其中峰最高处,透明如月挂峰头,南北相透。又东五里,则横山岩屼突江右。渐转渐东北行,五里,则大墟在江右,后有山自东北迤逦来,中有水口,疑即大涧榕村之流南下至此者。于是南转又五里,江右复有削崖屏立。其隔江为逗日井,亦数百家之市也。又南五里,为碧崖,崖立江左,亦西向临江,下有庵。横山、碧崖,二岩夹江右左立,其势相等,俱不若削崖之崇扩也。碧崖之南,隔江石峰排列而起,横障南天,上分危岫,几埒巫山,下突轰崖,数逾匡老。于是扼江而东之,江流啮其北麓,怒涛翻壁,层岚倒影,赤壁、采矶,失其壮丽矣。崖间一石纹,黑缕白章,俨若泛海大士,名曰沉香堂。其处南虽崇渊极致,而北岸犹夷豁,是为卖柴埠。共东五里,下寸金滩,转而南入山峡,江左右自是皆石峰巑岏,争奇炫诡,靡不出人意表矣。入峡,又下斗米滩,共南五里,为南田站。百家之聚,在江东岸,当临桂、阳朔界。山至是转峡为坞,四面层围,仅受此村。过南田,山色已暮,舟人夜棹不休。江为山所托,饱东佹南,盘峡透崖,二十五里,至画山,月犹未起,而山色空濛,若隐若现。又南五里,为兴平。群峰至是东开一隙,数家缀江左,真山水中窟色也。月亦从东隙中出,舟乃泊而候曙,以有客欲早起赴恭城耳。由此东行,有陆路通恭城。
漓江自桂林南来,两岸森壁回峰,中多洲渚分合,无翻流之石,直泻之湍,故舟行屈曲石穴间,无妨夜棹;第月起稽缓,暗行明止,未免怅怅。
二十二日,鸡鸣,恭城客登陆去,即棹舟南行。晓月漾波,奇峰环棹,觉夜来幽奇之景,又翻出一段空明色相矣。南三里,为螺蛳岩。一峰盘旋上,转峙江右,盖兴平水口山也。又七里,东南出水绿村,山乃敛锋。天犹未晓,乃掩篷就寐。二十里,古祚驿。又南十里,则龙头山铮铮露骨,县之四围,攒作碧莲玉笋世界矣。
阳朔县北自龙头山,南抵鉴山,二峰巍峙,当漓江上下流,中有掌平之地,乃东面濒江,以岸为城,而南北属于两山,西面叠垣为雉,而南北之属亦如之。西城之外,最近者为来仙洞山,而石人、牛洞、龙洞诸山森绕焉,通省大路从之,盖陆从西而水从东也。其东南门鉴山之下,则南趋平乐,水陆之路,俱统于此。正南门路亦西北转通省道。直南则为南斗山延寿殿,今从其旁建文昌阁焉,无径他达。正北即阳朔山,层峰屏峙,东接龙头。东西城俱属于南隅,北则以山为障,竟无城,亦无门焉。而东北一门在北极宫下,仅东通江水,北抵仪安祠与读书岩而已,然俱草塞,无人行也。惟东临漓江,开三门以取水。从东南门外渡江而东,濒江之聚有白沙湾、佛力司诸处,颇有人烟云。
上午抵城,入正东门,即文庙前,从其西入县治,荒寂甚。县南半里,有桥曰“市桥双月”,八景之一也。桥下水西自龙洞入城,桥之东,飞流注壑。壑大四五丈,四面丛石盘突,是为龙潭,入而不溢。桥之南有峰巍然独耸,询之土人,名曰易山,盖即南借以为城者。其东麓为鉴山寺,亦八景之一。“鉴寺钟声。”寺南倚山临江,通道置门,是为东南门。山之西麓,为正南门。其南崖之侧,间有罅如合掌,即土人所号为雌山者也。从东南门外小磴,可至罅傍。余初登北麓,即觅道上跻,盖其山南东二面即就崖为城,惟北面在城内,有微路级,久为莽棘所蔽。乃攀条扪隙,久之,直造峭壁之下,莽径遂绝。复从其旁蹑巉石,缘飞磴,盘旋半空,终不能达。乃下,已过午矣。时顾仆守囊于舟,期候于东南门外渡埠旁。于是南经鉴山寺,出东南门,觅舟不得,得便粥就餐于市。询知渡江而东十里,有状元山,出西门二里,有龙洞岩,为此中名胜,此外更无古迹新奇著人耳目者矣。急于觅舟,遂复入城,登鉴山寺。寺倚山俯江,在翠微中,城郭得此,沈彬云“碧莲峰里住人家”,诚不虚矣。时午日铄金,遂解衣当窗,遇一儒生以八景授。市桥双月,鉴寺钟声,龙洞仙泉,白沙渔火,碧莲波影,东岭朝霞,状元骑马,马山岚气。复北由二门觅舟,至文庙门,终不得舟。于是仍出东南门,渡江而东,一里至白沙湾,则舟人之家在焉。而舟泊其南,乃入舟解衣避暑,濯足沽醪,竟不复搜奇而就宿焉。
白沙湾在城东南二里,民居颇盛,有河泊所在焉。其南有三峰并列,最东一峰曰白鹤山。江流南抵其下,曲而东北行,抱此一湾,沙土俱白,故以白沙名。其东南一溪,南自二龙桥来,北入江。溪在南三峰之东,逼白鹤西址出。溪东又有数峰,自南趋北,界溪入江口,最北者,书童山也,江以此乃东北逆转。
二十三日,早索晨餐,从白沙随江东北行。一里,渡江而南,山东界书童山之东。由渡口东望,江之东北岸有高峰耸立,四尖并起,障江南趋。其北一峰,又岐分支石,缀立峰头作人形,而西北拱邑,此亦东人山之一也。既渡,南抵东界东麓。陂塘高下,林木翛然,有澄心亭峙焉,可憩。又东一里,过穆山村,复渡江而东,循四尖之南麓趋出其东,山开目旷,奇致愈出。前望东北又起一峰,上分二岐,东岐矮而欹斜,若僧帽垂空,西岐高而独耸,此一山之二奇也。四尖东枝最秀,二岐西岫最雄,此两山之一致也。而回眺西南隔江,下则尖崖并削,上则双岫齐悬,此又即书童之南,群峰所幻而出者也。时循山东向,又五里已出二岐,东南逾一岭而下,是为佛力司。司当江南转处,北去县十里。置行李于旅肆,问状元峰而上,犹欲东趋,居人指而西,始知即二岐之峰是也。西峰最高,故以状元名之。乃仍逾后岭,即从岭上北去,越岭北下,西一里,抵红旗峒。竟峒,西北一里抵山下,路为草没,无从得上,乃攀援踯躅,渐高渐得磴道,旋复失之,盖或翳或现,俱草之疏密为致也。西北上一里,逾山西下坳。乃东北上二里,逾山东上坳,此坳乃两峰分岐处也。从坳西北度,乱石重蔓,直抵高峰,崖畔则有洞东向焉。洞门虽高,而中不深广,内置仙妃像甚众,土人刻石于旁,言其求雨灵验,又名富教山焉。洞上悬窍两重,檐覆而出,无由得上。洞前有峰东向,即似僧帽者。其峰亦有一洞西与兹山对,悬崖隔莽,不能兼收。坐洞内久之,东眺恭城,东南瞻平乐,西南睨荔浦,皆重山横亘。时欲一登高峰之顶,洞外南北俱壁立无磴,从洞南攀危崖,缘峭石,梯险踔虚,猿垂豹跃,转从峭壁之南,直抵崖半,则穹然无片隙,非复手足之力所及矣。时南山西市,雨势沛然,计上既无隙,下多灌莽,雨湿枝缪,益难着足。亟投崖而下,三里,至山足,又二里,逾岭,饭于佛力肆中。居人苏氏,世以耕读起家,以明经贡者三四人。见客至,俱来聚观,言此峰悬削,曾无登路。数年前,峰侧有古木一株,其仆三人祷而后登,梯转怨级,备极其险,然止达木所,亦未登巅,此后从无问津者。下午,雨中从佛力返,共十里,仍两渡而抵白沙湾,遂憩舟中。
佛力司之南,山益开拓,内虽尚余石峰离立,而外俱绵山亘岭,碧簪玉笋之森罗,北自桂林,南尽于此。闻平乐以下,四顾皆土山,而巉厉之石,不挺于陆而藏于水矣。盖山至此而顽,水至此而险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