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代弘文运,词臣作颂年。声明增润色,藻翰郁联翩。
侧席思今上,登朝集众贤。儒林卑汉武,雅道复周宣。
后进争谈艺,诸公早并肩。风骚各自命,碑版竟谁传。
王子吾师表,名家尔最先。过都惊汗血,切玉辨龙泉。
西掖初迁谪,南台再弃捐。才高无汲引,数厄有屯邅。
流寓沿荒徼,栖迟遍冗员。山城盈瘴疠,海郡匝云烟。
寝息防多恙,行吟苦未便。湘累愁泽畔,康乐倦瀛壖。
履信曾非慊,阽危幸已全。梁园归仓卒,蜀道去寅缘。
雅兴应难辍,新诗定可怜。铜梁输险绝,锦水夺清妍。
岐路弥云阻,音徽日眇然。使车劳促遽,郎署困沈绵。
时俗知音少,平生激赏偏。素心乖报国,生事拟求田。
默默辞燕阙,悠悠望剑川。黄金遗骏骨,绿绮绝哀弦。
薄宦情殊倦,閒居病稍痊。风尘俱摆落,岩壑每周旋。
采药临蓬渚,藏书入洞天。珠林搴的皪,丹液漱潺湲。
遥忆峨嵋曲,长歌凤鸟篇。何当解缨绂,萧洒共寻仙。
薛蕙(1489~1539年),明朝大臣。祖居亳州城内薛家巷。年十二能诗。举正德九年进士,授刑部主事。谏武宗南巡,受杖夺俸。旋引疾归。起故官,改吏部,历考功郎中。正德十五年(1520年)薛蕙再次被起用,任吏部考功司郎中。嘉靖二年(1523年),朝中发生“大礼”之争,薛蕙撰写《为人后解》《为人后辨》等万言书上奏,反对皇上以生父为皇考,招致皇帝大怒,被捕押于镇抚司后赦出。嘉靖十八年(1539年),薛蕙担任春坊司直兼翰林检讨司,不久病死家中,享年五十,被追封为太常少卿。► 686篇诗文
予初游潭上,自旱西门左行城阴下,芦苇成洲,隙中露潭影。七夕再来,又见城端柳穷为竹,竹穷皆芦,芦青青达于园林。后五日,献孺召焉。止生坐森阁未归,潘子景升、钟子伯敬由芦洲来,予与林氏兄弟由华林园、谢公墩取微径南来,皆会于潭上。潭上者,有灵应,观之。
冈合陂陀,木杪之水坠于潭。清凉一带,坐灌其后,与潭边人家檐溜沟勺入浚潭中,冬夏一深。阁去潭虽三丈余,若在潭中立;筏行潭无所不之,反若往水轩。潭以北,莲叶未败,方作秋香气,令筏先就之。又爱隔岸林木,有朱垣点深翠中,令筏泊之。初上蒙翳,忽复得路,登登至冈。冈外野畴方塘,远湖近圃。宋子指谓予曰:“此中深可住。若冈下结庐,辟一上山径,頫空杳之潭,收前后之绿,天下升平,老此无憾矣!”已而茅子至,又以告茅子。
是时残阳接月,晚霞四起,朱光下射,水地霞天。始犹红洲边,已而潭左方红,已而红在莲叶下起,已而尽潭皆頳。明霞作底,五色忽复杂之。下冈寻筏,月已待我半潭。乃回篙泊新亭柳下,看月浮波际,金光数十道,如七夕电影,柳丝垂垂拜月。无论明宵,诸君试思前番风雨乎?相与上阁,周望不去。适有灯起荟蔚中,殊可爱。或曰:“此渔灯也。”
余髫年蓄五岳志,而玄岳出五岳上,慕尤切。久拟历襄、郧,扪太华,由剑阁连云栈,为峨眉先导;而母老志移,不得不先事太和,犹属有方之游。第沿江溯流,旷日持久,不若陆行舟返,为时较速。乃陆行汝、邓间,路与陕、汴略相当,可以兼尽嵩、华,朝宗太岳。遂以癸亥仲春朔,决策从嵩岳道始。凡十九日,抵河南郑州之黄宗店。由店右登石坡,看圣僧池。清泉一涵,淳碧山半。山下深涧交叠,涸无滴水。下坡行涧底,随香炉山曲折南行。山形三尖攒立如覆鼎,众山环之,秀色娟娟媚人。涧底乱石一壑,作紫玉色。两崖石壁宛转,色较缜润;想清流汪注时,喷珠泄黛,当更何如也!十里,登石佛岭。又五里,入密县界,望嵩山尚在六十里外。从岐路东南二十五里,过密县,抵天仙院。院祀天仙,云黄帝之三女也。白松在祠后中庭,相传三女蜕骨其下。松大四人抱,一本三干,鼎耸霄汉,肤如凝脂,洁逾傅粉,蟠枝虬曲,绿鬣舞风,昂然玉立半空,洵奇观也!周以石栏。一轩临北,轩中题咏绝盛。徘徊久之,下观滴水。涧至此忽下跌,一崖上覆,水滴历其下。还密,仍抵西门。三十五里,入登封界,曰耿店。南向为石淙道,遂税驾焉。
二十日,从小径南行二十五里,皆土冈乱垄。久之,得一溪。渡溪,南行冈脊中,下瞰,则石淙在望矣。余入自大梁,平衍广漠,古称“陆海”,地以得泉为难,泉以得石尤难。近嵩始睹蜿蜒众峰,于是北流有景、须诸溪,南流有颍水,然皆盘伏土碛中。独登封东南三十里为石淙,乃嵩山东谷之流,将下入于颍。一路陂陀屈曲,水皆行地中,至此忽逢怒石。石立崇冈山峡间,有当关扼险之势。水沁入胁下,从此水石融和,绮变万端。绕水之两崖,则为鹄立,为雁行;踞中央者,则为饮兕,为卧虎。低则屿,高则台,愈高,则石之去水也愈远,乃又空其中而为窟,为洞。揆崖之隔,以寻尺计;竟水之过,以数丈计。水行其中,石峙于上,为态为色,为肤为骨,备极妍丽。不意黄茅白苇中,顿令人一洗尘目也!
登陇,西行十里,为告成镇,古告成县地。测景台在其北。西北行二十五里,为岳庙。入东华门时,日已下舂,余心艳卢岩,即从庙东北循山行。越陂陀数重,十里,转而入山,得卢岩寺。寺外数武,即有流铿然下坠石峡中。两旁峡色,氤氲成霞。溯流造寺后,峡底矗崖,环如半规,上覆下削。飞泉堕空而下,舞绡曳练,霏微散满一谷,可当武彝之水帘。盖此中以得水为奇,而水复得石,石复能助水不尼水,又能令水飞行,则比武彝为尤胜也。徘徊其下,僧梵音以茶点饷。急返岳庙,已昏黑。
二十一日,晨,谒岳帝。出殿,东向太室绝顶。按嵩当天地之中,祀秩为五岳首,故称嵩高,与少室并峙,下多洞窟,故又名太室。两室相望如双眉,然少室嶙峋,而太室雄厉称尊,俨若负扆。自翠微以上,连崖横亘,列者如屏,展者如旗,故更觉岩岩。崇封始自上古,汉武以嵩呼之异,特加祀邑。宋时逼近京畿,典礼大备。至今绝顶犹传铁梁桥、避暑寨之名。当盛之时,固可想见矣。
太室东南一支,曰黄盖峰。峰下即岳庙,规制宏壮。庭中碑石矗立,皆宋、辽以来者。登岳正道,乃在万岁峰下,当太室正南。余昨趋卢岩时,先过东峰,道中见峰峦秀出,中裂如门,或指为金峰玉女沟,从此亦有路登顶,乃觅樵预期为导,今遂从此上。近秀出处,路渐折避之,险绝不能径越也。北就土山,一缕仅容攀跻,约二十里,遂越东峰,已转出裂门之上。西度狭脊,望绝顶行。是日浓云如泼墨,余不为止。至是岚气愈沉,稍开则下瞰绝壁重崖,如列绡削玉,合则如行大海中。五里,抵天门。上下皆石崖重叠,路多积雪。导者指峻绝处为大铁梁桥。折而西,又三里,绕峰南下,得登高岩。凡岩幽者多不畅,畅者又少回藏映带之致。此岩上倚层崖,下临绝壑,洞门重峦拥护,左右环倚台嶂。初入,有洞岈然,洞壁斜透;穿行数武,崖忽中断五尺,莫可着趾。导者故老樵,狷捷如猿猴,侧身跃过对崖,取木二枝,横架为阁道。既度,则岩穹然上覆,中有乳泉、丹灶、石榻诸胜。从岩侧跻而上,更得一台,三面悬绝壑中。导者曰:“下可瞰登封,远及箕、颍。”时浓雾四塞,都无所见。出岩,转北二里,得白鹤观址。址在山坪,去险就夷,孤松挺立有旷致。又北上三里,始跻绝顶,有真武庙三楹。侧一井,甚莹,曰御井,宋真宗避暑所浚也。
饭真武庙中。问下山道,导者曰:“正道从万岁峰抵麓二十里。若从西沟悬溜而下,可省其半,然路极险峻。”余色喜,谓嵩无奇,以无险耳。亟从之,遂策杖前。始犹依岩凌石,披丛条以降。既而从两石峡溜中直下,仰望夹崖逼天。先是峰顶雾滴如雨,至此渐开,景亦渐奇。然皆垂沟脱磴,无论不能行,且不能止。愈下,崖势愈壮,一峡穷,复转一峡。吾目不使旁瞬,吾足不容求息也。如是十里,始出峡,抵平地,得正道。过无极洞,西越岭,趋草莽中,五里,得法皇寺。寺有金莲花,为特产,他处所无。山雨忽来,遂借榻僧寮。其东石峰夹峙,每月初生,正从峡中出,所称“嵩门待月”也。计余所下之峡,即在其上,今坐对之,只觉云气出没,安知身自此中来也。
二十二日,出山,东行五里,抵嵩阳宫废址。
惟三将军柏郁然如山,汉所封也;大者围七人,中者五,小者三。柏之北,有室三楹,祠二程先生。柏之西,有旧殿石柱一,大半没于土,上多宋人题名,可辨者为范阳祖无择、上谷寇武仲及苏才翁数人而已。柏之西南,雄碑杰然,四面刻蛟螭甚精。右则为唐碑,裴迥撰文,徐浩八分书也。又东二里,过崇福宫故址,又名万寿宫,为宋宰相提点处。又东为启母石,大如数间屋,侧有一平石如砥。又东八里,还饭岳庙,看宋、元碑。
西八里,入登封县。西五里,从小径西北行。又五里,入会善寺,“茶榜”在其西小轩内,元刻也。后有一石碑仆墙下,为唐贞元《戒坛记》,汝州刺史陆长源撰文,河南陆郢书。又西为戒坛废址,石上刻镂极精工,俱断委草砾。西南行五里,出大路,又十里,至郭店。折而西南,为少林道。五里,入寺,宿瑞光上人房。
二十三日,云气俱尽。入正殿,礼佛毕,登南寨。南寨者,少室绝顶,高与太室等,而峰峦峭拔,负“九鼎莲花”之名。俯环其后者为九乳峰,蜿蜒东接太室,其阴则少林寺在焉。寺甚整丽,庭中新旧碑森列成行,俱完善。夹墀二松,高伟而整,如有尺度。少室横峙于前,仰不能见顶,游者如面墙而立,辄谓少室以远胜。余昨暮入寺,即问少室道,俱谓雪深道绝,必无往。凡登山以晴朗为佳。余登太室,云气弥漫,或以为仙灵见拒,不知此山魁梧,正须止露半面。若少室工于掩映,虽微云岂宜点滓?今则霁甚,适逢其会,乌可阻也!乃从寺南渡涧登山,六七里,得二祖庵。山至此忽截然土尽而石,石崖下坠成坑。坑半有泉,突石飞下,亦以“珠帘”名之。余策杖独前,愈下愈不得路,久之乃达。其岩雄拓不如卢岩,而深峭过之。岩下深潭泓碧,僵雪四积。再上,至炼丹台。三面孤悬,斜倚翠壁,有亭曰小有天,探幽之屐,从未有抵此者。过此皆从石脊仰攀直跻,两旁危崖万仞,石脊悬其间,殆无寸土,手与足代匮而后得升。凡七里,始跻大峰。峰势宽衍,向之危石,又截然忽尽为土。从草棘中莽莽南上,约五里,遂凌南寨顶,屏翳之土始尽。南寨实少室北顶,自少林言之,为南寨云。盖其顶中裂,横界南北,北顶若展屏,南顶列戟峙,其前相去仅寻丈,中为深崖,直下如剖。两崖夹中,坑底特起一峰,高出诸峰上,所谓摘星台也,为少室中央。绝顶与北崖离倚,彼此斩绝不可度。俯瞩其下,一丝相属。余解衣从之,登其上,则南顶之九峰森立于前,北顶之半壁横障于后,东西皆深坑,俯不见底,罡风乍至,几假翰飞去。
从南寨东北转,下土山,忽见虎迹大如升。草莽中行五六里,得茅庵,击石炊所携米为粥,啜三四碗,饥渴霍然去。倩庵僧为引龙潭道。下一峰,峰脊渐窄,土石间出,棘蔓翳之,悬枝以行,忽石削万丈,势不可度。转而上跻,望峰势蜿蜒处趋下,而石削复如前。往复不啻数里,乃迂过一坳,又五里而道出,则龙潭沟也。仰望前迷路处,危崖欹石,俱在万仞峭壁上。流泉喷薄其中,崖石之阴森崭截者,俱散成霞绮。峡夹涧转,两崖静室如蜂房燕垒。凡五里,一龙潭沉涵凝碧,深不可规以丈。又经二龙潭,遂出峡,宿少林寺。
二十四日,从寺西北行,过甘露台,又过初祖庵。北四里,上五乳峰,探初祖洞。洞深二丈,阔杀之,达摩九年面壁处也。洞门下临寺,面对少室。地无泉,故无栖者。下至初祖庵,庵中供达摩影石。石高不及三尺,白质黑章,俨然西僧立像。中殿六祖手植柏,大已三人围,碑言自广东置钵中携至者。夹墀二松亚少林。少林松柏俱修伟,不似岳庙偃仆盘曲,此松亦然。下至甘露台,土阜矗起,上有藏经殿。下台,历殿三重,碑碣散布,目不暇接。后为千佛殿,雄丽罕匹。出饭瑞光上人舍。策骑趋登封道,过辗辕岭,宿大屯。
二十五日,西南行五十里,山冈忽断,即伊阙也。伊水南来经其下,深可浮数石舟。伊阙连冈,东西横亘,水上编木桥之。渡而西,崖更危耸。一山皆劈为崖,满崖镌佛其上。大洞数十,高皆数十丈。大洞外峭崖直入山顶,顶俱刊小洞,洞俱刊佛其内。虽尺寸之肤,无不满者,望之不可数计。洞左,泉自山流下,汇为方池,余泻入伊川。山高不及百丈,而清流淙淙不绝,为此地所难。伊阙摩肩接毂,为楚、豫大道,西北历关陕。余由此取西岳道去。
上篇
雨、风、露、雷,皆出乎天。雨露有形,物待以滋。雷无形而有声,惟风亦然。
风不能自为声,附于物而有声,非若雷之怒号,訇磕于虚无之中也。惟其附于物而为声,故其声一随于物,大小清浊,可喜可愕,悉随其物之形而生焉。土石屃赑,虽附之不能为声;谷虚而大,其声雄以厉;水荡而柔,其声汹以豗。皆不得其中和,使人骇胆而惊心。故独于草木为宜。而草木之中,叶之大者,其声窒;叶之槁者,其声悲;叶之弱者,其声懦而不扬。是故宜于风者莫如松。盖松之为物,干挺而枝樛,叶细而条长,离奇而巃嵸,潇洒而扶疏,鬖髿而玲珑。故风之过之,不壅不激,疏通畅达,有自然之音。故听之可以解烦黩,涤昏秽,旷神怡情,恬淡寂寥,逍遥太空,与造化游。宜乎适意山林之士乐之而不能违也。
金鸡之峰,有三松焉,不知其几百年矣。微风拂之,声如暗泉飒飒走石濑;稍大,则如奏雅乐;其大风至,则如扬波涛,又如振鼓,隐隐有节奏。方舟上人为阁其下,而名之曰松风之阁。予尝过而止之,洋洋乎若将留而忘归焉。盖虽在山林而去人不远,夏不苦暑,冬不酷寒,观于松可以适吾目,听于松可以适吾耳,偃蹇而优游,逍遥而相羊,无外物以汩其心,可以喜乐,可以永日;又何必濯颍水而以为高,登首阳而以为清也哉?
予,四方之寓人也,行止无所定,而于是阁不能忘情,故将与上人别而书此以为之记。时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。
下篇
松风阁在金鸡峰下,活水源上。予今春始至,留再宿,皆值雨,但闻波涛声彻昼夜,未尽阅其妙也。至是,往来止阁上凡十余日,因得备悉其变态。
盖阁后之峰,独高于群峰,而松又在峰顶,仰视如幢葆临头上。当日正中时,有风拂其枝,如龙凤翔舞,离褷蜿蜒,轇轕徘徊;影落檐瓦间,金碧相组绣,观之者目为之明。有声如吹埙箎,如过雨,又如水激崖石,或如铁马驰骤,剑槊相磨戛;忽又作草虫呜切切,乍大乍小,若远若近,莫可名状,听之者耳为之聪。
予以问上人。上人曰:“不知也。我佛以清净六尘为明心之本。凡耳目之入,皆虚妄耳。”予曰:“然则上人以是而名其阁,何也?”上人笑曰:“偶然耳。”
留阁上又三日,乃归。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