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用识高而气豪,既举进士,锐然有志天下之务。一旦责其志曰:“於呼!予乃太早。乌有己之弗治而能治人者!”于是专心为己之学,深思其气质之偏,而病其言之易也,以“默”名庵,过予而请其方。予亦天下之多言人也,岂足以知默之道!然予尝自验之,气浮则多言,志轻则多言。气浮者耀于外,志轻者放其中。予请诵古之训而仲用自取之。
夫默有四伪:疑而不知问,蔽而不知辩,冥然以自罔,谓之默之愚;以不言舔人者,谓之默之狡;虑人之觇其长短也,掩覆以为默,谓之默之诬;深为之情,厚为之貌,渊毒阱狠,自托于默以售其奸者,谓之默之贼;夫是之谓四伪。又有八诚焉:孔子曰:“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。古者言之不出,耻躬之不逮也。”故诚知耻,而后知默。又曰:“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。”夫诚敏于行,而后欲默矣。仁者言也讱,非以为默而默存焉。又曰:“默而识之”,是故必有所识也,终日不违如愚者也。“默而成之”,是故必有所成也,退而省其私,亦足以发者也。故善默者莫如颜子。“黯然而日章”,默之积也。“不言而信”,而默之道成矣。“天何言哉?四时行焉,万物生焉。”而默之道至矣。非圣人其孰能与于此哉!夫是之谓八诚。仲用盍亦知所以自取之?
成都草堂,唐杜工部旧居之地也。堂屡废矣,辄新之者,重其人也。今日之举,则巡抚都御史钟公蕃倡其议。既成,成都府同知吴君廷举以书与图来属予记之。
盖翘然而起,临于官道者为门。门之后为祠,祠后为书院。引水为流,桥其上,以通往来。于其前门焉,榜曰“浣花深处”。进于是,则草堂也。堂之左右,亦各为屋,缭以周垣。其东为池,引桥下之水注其中,菱莲交加,鱼鸟上下相乐也。名花时果,杂植垣内。其外则树以桤、柳,象子美之旧也。经始于弘治庚申之春,落成于其年之秋,财不费而功侈,民不劳而事集。
夫世称子美者,概以为诗人。愚以为诗道极于子美,而子美重于人者,不独诗也。唐文章之士千百人,而祠于后者,仅可指数。子美之草堂,人皆知之,是独以其诗哉?蜀自先秦以来,数千年间,通祭祀者才数人。若秦之李冰,汉之文翁、孔明,皆以功德流远。而子美徒以羁旅困穷之人,轩然与之并,是诚不独以其诗也。盖子美之为人,孝友忠信,大节俱备,读其诗,考其素履,一一可见。志其墓者,不过称之为文先生耳。於乎!此何足以知子美哉?不知于当时,而知于后世,一世之短,百世之长,子美之名若草堂,虽与天壤俱存可也。今日诸公之举,尊贤厉俗,其于风教岂曰小补之哉! (选自《天启新修成都府志》卷四十三,有删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