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安汀前雪映天,知君此时到其閒。两夫舁之担一肩,荒荒瑟瑟山复山。
子行十日我西还,播城雪夜雨似绵。以吾念子衣枕寒,知子于吾亦悬悬。
人事乖迕堪浩叹,隔六十里乃天渊。旧约送子意颇繁,既去矣复从何言。
少年科第世俗便,一日声名即圣贤。子兮织锦古斑斑,媚世复解渲牡丹。
又始弱冠谁不妍,金门玉堂无子艰。念我才具未老坚,论献远愧晁贾班。
折腰屈膝又所难,自计岂能事上官。虽云汝坟迫周磐,密缝之心亦可怜。
取彼偿此心已酸,况又未操必得权。吾以此乃今闭关,纵有贵命宁弃捐。
父母俱存兄弟全,痴儿问字妻纺棉。讵免身劳心以安,但无远别吾终焉。
子今偕计趋春官,历鍊骏骨阅山川。河声岳色浩漫漫,吞纳胸中同郁盘。
独慨宿学近颇悭,罕聚辇毂散若烟。阮程二老海内观,子往谒之问渊源,必有告子乎勉旃。
高堂虽老健加餐,长昆弱弟善承颜。及兹馀晖快著鞭,木天固有君旧毡。
然止藉此为亲欢,得意慎勿受所牵。明年驰传归白田,阿爷携子笑欲颠。
阿娘抚子衣锦鲜,孺人见子屏风边。我从山中系行缠,秋堂与子对床眠。
听子闻见胜今年,作诗一笑随风传。
癸卯四月二日,余游白岳毕,遂浴黄山之汤泉。泉甘且冽,在悬崖之下。夕宿慈光寺。
次早,僧告曰:“从此山径仄险,虽兜笼不能容。公步行良苦,幸有土人惯负客者,号海马,可用也。”引五六壮佼者来,俱手数丈布。余自笑羸老乃复作襁褓儿耶?初犹自强,至惫甚,乃缚跨其背。于是且步且负各半。行至云巢,路绝矣,蹑木梯而上,万峰刺天,慈光寺已落釜底。是夕至文殊院宿焉。
天雨寒甚,端午犹披重裘拥火。云走入夺舍,顷刻混沌,两人坐,辨声而已。散后,步至立雪台,有古松根生于东,身仆于西,头向于南,穿入石中,裂出石外。石似活,似中空,故能伏匿其中,而与之相化。又似畏天,不敢上长,大十围,高无二尺也。他松类是者多,不可胜记。晚,云气更清,诸峰如儿孙俯伏。黄山有前、后海之名,左右视,两海并见。
次日,从台左折而下,过百步云梯,路又绝矣。忽见一石如大鳌鱼,张其口。不得已走入鱼口中,穿腹出背,别是一天。登丹台,上光明顶,与莲花、天都二峰为三鼎足,高相峙。天风撼人,不可立。幸松针铺地二尺厚,甚软,可坐。晚至狮林寺宿矣。趁日未落,登始信峰。峰有三,远望两峰尖峙,逼视之,尚有一峰隐身落后。峰高且险,下临无底之溪,余立其巅,垂趾二分在外。僧惧,挽之。余笑谓:“坠亦无妨。”问:“何也?”曰:“溪无底,则人坠当亦无底,飘飘然知泊何所?纵有底,亦须许久方到,尽可须臾求活。”僧人笑。
次日,登大小清凉台。台下峰如笔,如矢,如笋,如竹林,如刀戟,如船上桅,又如天帝戏将武库兵仗布散地上。食顷,有白练绕树,僧喜告曰:“此云铺海也。”初濛濛然,镕银散绵,良久浑成一片。青山群露角尖,类大盘凝脂中有笋脯矗现状。俄而离散,则万峰簇簇,仍还原形。余坐松顶,苦日炙,忽有片云起为荫遮。方知云有高下,迥非一族。薄暮,往西海门观落日,草高于人,路又绝矣。唤数十夫芟夷之而后行。东峰屏列,西峰插地怒起,中间鹘突数十峰,类天台琼台。红日将坠,峰以首承之,似吞似捧。余不能冠,被风掀落;不能袜,被水沃透;不敢杖,动陷软沙;不敢仰,虑石崩压。左顾右睨,前探后瞩,恨不能化千亿身,逐峰皆到。当“海马”负时,捷若猱猿,冲突急走,千万山亦学人奔,状如潮涌。俯视深阬、怪峰,在脚底相待。倘一失足,不堪置想。然事已至此,惴栗无益。若禁缓之,自觉无勇。不得已,托孤寄命,凭渠所往,党此身便已羽化。《淮南子》有“胆为云”之说,信然。
初九日,从天柱峰后转下,过白沙矼,至云谷,家人以肩舆相迎。计步行五十余里,入山凡七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