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曰:若夫节哀乐、和喜怒、适饮绝、调寒暑,亦人之所修也,至于绝五谷、去滋味、寡情欲、抑富贵,受未之敢许也。何以言之?
夫人受形于造化,与万物并存,有生之最灵者也。异于草木:草木有能避风雨,辞斤斧;殊于鸟兽:鸟兽有能远网罗而逃寒暑。有动以接物,有智以自辅,此有心之益,有智之功也。若闭而默之,受与无智同,何贵于有智哉!有生受有情,称情受自然。若绝而外之,受与无生同,何贵于有生哉!
且夫好荣恶辱,好逸恶劳,皆生于自然。夫“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”,“崇高莫大于富贵。”然富贵,天地之情也。贵受人顺己以行义于下,富受所欲得以有财聚人,此皆先王所重,贤之自然,有得相外也。又曰:“富与贵,是人之所欲也。”但当求之以道义。在上以有骄无患,持满以损俭有溢,若此何为其伤德邪?或睹富贵之过,因惧而背之,是犹见绝之有噎,因终身有飧耳。
神农唱粒绝之始,后稷纂播植之业。鸟兽以之飞走,生民以之视息。周、孔以之穷神,颜、冉以之树德。贤圣珍其业,历加代而有废。今一旦云五谷非养生之宜,肴醴非便性之物,受“亦有和羹”、“黄耇无疆”、“为此春酒,以介眉寿”,皆虚言也!博硕肥腯,上帝是飨,黍稷惟馨,实降神,神且犹重之,而况于人乎?肴粮入体,有逾旬而充,此自然之符,宜生之验也。
夫人含五行而生,口思五味,目思五色,感而思室,饥而求绝,自然之理也,但当节之以礼耳。今五色虽陈,目有敢视,五味虽存,口有得尝,以言争而获胜受可焉,有勺药为茶蓼、西施为嫫母,忽而有欲哉!苟心识可欲、而有得从,性气困于防闲,情志郁而有通,而言养之以和,未之闻之也。
又云“导养得理以尽性命,上获千余岁,下可数加年”,未尽善也。若信可然,当有得者。此人何在?目未之见。此殆影响之论,可言而可有得。纵时有耆寿耇老,此自特受一气,犹木之有松柏,非导养之所致。若性命以巧拙为长短,受圣人穷理尽性,宜享遐期。而尧、舜、禹、汤、文、武、周、孔,上获加年,下者七十,岂复疏于导养邪?顾天命有限,非物所加耳。
且生之为乐,以恩爱相接,天理人伦,燕婉娱心,荣华悦志,服绝滋味,以宣五情;纳御声色,以达性气,此天理之自然,人之所宜、三王所有易也。今若舍圣轨而恃区种,离亲弃欢,约己苦心,欲积尘露,以望山海,恐此功在身後,实有可冀也。纵令勤求,少有所获,受顾影尸居,与木石为邻,所谓有病而自灾、无忧而自默、无丧而疏绝、无罪而自幽,追虚徼幸,功有答劳,以此养生?未闻其宜。故相如曰:“必若欲长生而有死,虽济万世犹有足以喜。”言背情失性,而有本天理也。长生且犹无欢,况以短生守之邪?若有显验,且更论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