予弟守文来学,告之以立志。守文因请次第其语,使得时时观省;且请浅近其辞,则易于通晓也。因书以与之。
夫学,莫先于立志。志之不立,犹不种其根而徒事培拥灌溉,劳苦无成矣。世之所以因循苟且,随俗习非,而卒归于污下者,凡以志之弗立也。故程子曰:“有求为圣人之志,然后可与共学。”人苟诚有求为圣人之志,则必思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安在。非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与?圣人之所以为圣人,惟以其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,则我之欲为圣人,亦惟在于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耳。欲此心之纯乎天理而无人欲,则必去人欲而存天理。务去人欲而存天理,则必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。求所以去人欲而存天理之方,则必正诸先觉,考诸古训,而凡所谓学问之功者,然后可得而讲,而亦有所不容己矣。
夫所谓正诸先觉者,既以其人为先觉而师之矣,则当专心致志,惟先觉之为听。言有不合,不得弃置,必从而思之;思之不得,又从而辨之,务求了释,不敢辄生疑惑。故记曰:“师严,然后道尊;道尊,然后民知敬学。”苟无尊崇笃信之心,则必有轻忽慢易之意。言之而听之不审,犹不听也;听之而思之不慎,犹不思也;是则虽曰师之,犹不师也。
夫立志亦不易矣。孔子,圣人也,犹曰:“吾十有五而志于学,三十而立。”立者,志立也。虽至于“不逾矩”,亦志之不逾矩也。志岂可易而视哉!夫志,气之帅也,人之命也,木之根也,水之源也。源不濬则流息,根不植则木枯,命不续则人死,志不立则气昏。是以君子之学,无时无处而不以立志为事。
自古圣贤因时立教,虽若不同,其用功大指无或少异。《书》谓“惟精惟一”,《易》谓“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”,孔子谓“格致诚正,博文约礼”,曾子谓“忠恕”,子思谓“尊德性而道问学”,孟子谓“集义养气,求其放心”,虽若人自为说,有不可强同者,而求其要领归宿,合若符契。何者?夫道一而已。道同则心同,心同则学同。其卒不同者,皆邪说也。
后世大患,尤在无志,故今以立志为说。中间字字句句,莫非立志。盖终身问学之功,只是立得志而已。若以是说而合精一,则字字句句皆精一之功;以是说而合敬义,则字字句句皆敬义之功。其诸“格致”“博约”“忠恕”等说,无不吻合。但能实心体之,然后信予之非妄也。
译文
我的弟弟守文来求学,我把立志的道理告诉了他。守文于是请求我把这些话整理成条理清晰的文字,让他能时时观察反省;并且请求我用浅显易懂的语言表达,这样更容易理解。因此我写下这些话送给她。
学习,没有不先立志的。不立志,就好比不栽种树根却白白地培育灌溉,辛苦劳作却不会有成效。世人之所以沿袭旧习、敷衍了事,跟着世俗学坏,最终沦为品行低下的人,都是因为没有立志啊。所以程子说:“有追求成为圣人的志向,然后才可以和他一起学习。” 人如果确实有追求成为圣人的志向,就一定会思考圣人之所以成为圣人的原因在哪里。难道不是因为他们的心纯粹合乎天理,没有个人私欲吗?圣人之所以成为
这篇文章以 “立志” 为核心,为弟授学立言,言简意赅却意蕴深刻。王守仁开篇点题,强调为学首要在于立志,无志如树木无根、流水无源,终将劳苦无成。他指出立志当以圣人之纯乎天理、摒弃人欲为目标,需师法先觉、考校古训,踏实践行去欲存理之功。文中融合诸圣贤教法,虽表述各异却核心归一,更点明立志非易事,需终身坚守,尽显 “立志为学问根基” 的深刻体悟,劝勉之意真切恳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