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府十二首(嘉靖丙寅作)
皇甫汸〔明代〕
乘法驾乘法驾,出潜邸。
辞兰坂,臻枫陛。
握乾符,奉慈旨。
桥中倾,碣呈字。
从臣观,稽首喜。
应帝期,称天子。
泰阶升,更化始。
陋代来,劣舂起。
釐庙制典礼成,四海谧。
享祀禋,九庙翼。
考明堂,筵太室。
献皇跻,烈祖匹。
故鬼小,幽灵假。
咏孝思,歆明德。
秩郊禋坛畤准圆方,神祇奠南北。
夕郎奏既俞,春卿议佥集。
睿想孚筮从,鸿图表景测。
<山燎>迎初阳,寅威练嘉日。
裸献戾上公,参乘简元戚。
八骏夹电驰,六龙戴星出。
天路抗旌旄,云门间琴瑟。
殷荐升紫烟,告成瘗苍璧。
齐幄肃华班,旋涂厉清跸。
灵贶展斯今,仁孝光自昔。
宬皇史宬皇史,函帝籍。
金为匮,石为室。
签汇绨缃部甲乙。
迩文华,充武库。
简鸿儒,雠豕误,於万斯年守之锢。
展陵帝眷园寝,谒款丘陵。
驰道旦筑,行殿宵营。
亘帷成屋,列幔为城。
般云谢巧,周日非灵。
乾行玉辇,坤御金舆。
六宫婉从,万国宾趋。
銮铃响递,环珮声徐。
五臣供帐,百辟燕酺。
朱明司辰,清和肇节。
草树蒙恩,禽鱼腾悦。
周历皇畿,轸兹民业。
遐揽边关,洪思祖烈。
去遵鸾辂,归泛龙舟。
山开阳翠,川效安流。
柔情并畅,睿藻扬休。
枚朔第颂,翎赞王猷。
思旧邦南巡纪胪岳,东幸缅怀丰。
白水循往辙,丹陵访故宫。
江汉眺吾楚,霜露怆宸衷。
电奔翼八骏,云兴扈六龙。
不有居者谁监国,皇储旦截驰道出。
翟相行边细柳中,顾公锁钥青门北。
昼发邯郸道,夜渡黄河湄。
军容肃肃间官仪,豹尾后载班姬随。
卫火弗戢,漳流半湮。
宪臣褫爵服,邦侯械以徇。
旌旗蔽日指樊城,箫管具举叠金钲。
父老稽首遮道迎,椎牛置酒宴镐京。
山川遍喜色,禽鸟递欢声。
辟朱阍,扫青室。
思履綦,存衽席。
斋心望祀纯德间,周爰园寝凄天颜。
诏发郢门迈燕关,格祖特告銮舆还。
管背汉羯虏骄鸷惟吉囊,自称华裔衄先皇。
长伎一逞百不当,谁为谍者伧子王。
憺威藉宠祈上玄,有征无战神武宣,班师振旅歌凯旋。
寝盟庚戌之秋虏大入,渡桑越碣逾古北。
烽火夜照甘泉宫,旌竿昼蔽长安陌。
驱我士女蒙毳衣,屠我牛羊为湩食。
镇臣气丧,边将兵弛。
侵职滥官,勤王者死。
决胜岂有帷中谋,主和遂贻城下耻。
天子旦集廷臣议,日中不决犹素纸。
蜀郡才华久称赵,慷慨挺身言致讨。
书生由来剑术疏,往系单于惟饵表。
议上始觉龙颜开,司马授策,宗伯举杯。
登陴一呼,疾声震雷。
胡儿跃马趋风回,群工献寿咏康哉。
海波平岛夷日本称最雄,髡首骈拇炯两瞳。
乘舟截险洪涛中,跳梁若蝶聚若蜂。
揭竿烈炬耀日红,攻城掠邑谁婴锋。
红女休织田无农,帝命祀海惟司空。
授脤秉钺有胡公,狼兵苗卒集江东。
夜纵巨舰突蒙冲,俘海系直奏肤功,兔穷鸟尽艰厥终。
更极三殿灾,双阙燎。
天子避寝,厌胜以祷。
朝右个,御西清。
玉食有减,金悬无声。
谁其梓慎窥大庭,流乌化雀将焉征。
除旧布新承天意,司空饬材俾壮丽。
宅中建极,钦哉从事。
遣仙使周穆穷寰宇,汉武慕蓬壶。
东生游调笑,西母宴欢愉。
颠既廑币,丰亦枉蒲车。
缓龄韬上药,御气秘真符。
台端两侍御,将命发天都。
齐梁历南楚,瓯越尽东吴。
姓名河上隐,物色市中趋。
金简探绿籍,琼笈访朱书。
曾未三载还,幸与百年俱。
筑馆礼上士,授粲出中厨。
行闻避骢马,归见绾银鱼。
稽首愿玉体,寿考永无虞。
考芝宫河清社鸣诞圣人,握符缵历,靡瑞不臻。
天垂卿云景星现,地出醴泉泽曼衍。
导禾六穗麦两岐,嘉瓜并蒂连理枝。
三足轩翥肉角嬉,龟鹿雀兔咸素姿。
包匦驿贡赆四驰,芝草凝祥处处生。
献庙忽产屋之楹,瑶光莹洁秀九茎,铜池芝房恶足称。
帝命作宫,时享以报。
子孙千亿,昌胤允绍。
皇甫汸
(1497—1582)明苏州长洲人,字子循,号百泉。皇甫录第三子。嘉靖八年进士,授工部主事,官至云南佥事,以计典论黜。好声色狎游。工诗,尤精书法。有《百泉子绪论》、《解颐新语》、《皇甫司勋集》。► 1596篇诗文 ► 9条名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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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煌言〔明代〕
吁嗟乎!
沧海扬尘兮日月盲,神州陆沉兮陵谷崩!
藐孤军之屹立兮,呼癸呼庚。
余悯此孑遗兮,遂息机而寝兵。
方壶圆峤兮,聊驾税以薶名。
神龙鱼腹兮,罹此豫且之罾。
余生则中华兮,死则大明,
寸丹为重兮,七尺为轻。
维彼文山兮,亦羁絏于燕京,
黄冠故乡兮,非余心之所馨。
欲慷慨而自裁兮,既束缚而严更,
学谢公以绝粒兮,奈群喙之相并。
等鸿毛于一掷兮,何难谈笑而委形,
忆唐臣之啮齿兮,视鼎镬其犹冰。
念先人之践土兮,愧忠孝之无成。
翳嗣子于牢笼兮,痛宗祀之云倾。
已矣夫!荀琼谢玉兮,亦有时而凋零。
余之浩气兮,化为风霆;
余之精魂兮,变为日星。
尚足留纲常于万祀兮,垂节义于千龄。
夫何分孰为国祚兮,孰为家声。
歌以言志兮,肯浮慕兮箕子之贞?
若以拟乎正气兮,或无愧乎先生。
童心说
李贽〔明代〕
龙洞山农叙《西厢》,末语云:“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。”夫童心者,真心也。若以童心为不可,是以真心为不可也。夫童心者,绝假纯真,最初一念之本心也。若失却童心,便失却真心;失却真心,便失却真人。人而非真,全不复有初矣。 童子者,人之初也;童心者,心之初也。夫心之初,曷可失也?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。
盖方其始也,有闻见从耳目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长也,有道理从闻见而入,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。其久也,道理闻见日以益多,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,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,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。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,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。夫道理闻见,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。古之圣人,曷尝不读书哉。然纵不读书,童心固自在也;纵多读书,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,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。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,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?童心既障,于是发而为言语,则言语不由衷;见而为政事,则政事无根柢;著而为文辞,则文辞不能达。非内含于章美也,非笃实生辉光也,欲求一句有德之言,卒不可得,所以者何?以童心既障,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。
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,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,非童心自出之言也,言虽工,于我何与?岂非以假人言假言,而事假事、文假文乎!盖其人既假,则无所不假矣。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,则假人喜;以假事与假人道,则假人喜;以假文与假人谈,则假人喜。无所不假,则无所不喜。满场是假,矮人何辩也。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,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,又岂少哉!何也?天下之至文,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。苟童心常存,则道理不行,闻见不立,无时不文,无人不文,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。诗何必古《选》,文何必先秦,降而为六朝,变而为近体,又变而为传奇,变而为院本,为杂剧,为《西厢》曲,为《水浒传》,为今之举子业,皆古今至文,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·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,更说什么六经,更说什么《语》、《孟》乎!
夫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,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,又不然,则其迂阔门徒、懵懂弟子,记忆师说,有头无尾,得后遗前,随其所见,笔之于书。后学不察,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,决定目之为经矣,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?纵出自圣人,要亦有为而发,不过因病发药,随时处方,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,迂阔门徒云耳。医药假病,方难定执,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?然则六经、《语》、《孟》,乃道学之口实,假人之渊薮也,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。呜呼!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