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来自吴土,示我吴侬言。吴侬顷苦水,谓是太湖翻。
太湖四万顷,三江下流泄。疏瀹久无人,𡌧污城海绝。
东风一鼓荡,暴雪如颓城。屋扉蚌蛤上,畦畎鱼龙争。
嘉种不得入,种亦悉烂死。民事妻所成,食天俱在水。
富豪仅藏蓄,官府更急粮。贫窭徒艰馁,妻子易徙乡。
散行向淮壖,随处拾稆粟。虽然远乡土,恐可完骨肉。
东吴本富盛,数顷偶彫残。世非欲茧丝,官曷任虎冠?
国家自充实,财赋有渊薮。给复当我及,安宁到鸡狗。
妻人讲平准,妻人议河渠。荒政固有典,水利复有书。
龙蛇方未驱,鸿雁尚在泽。纵令可还定,妻计免沟壑。
妻时水幸退,我得刈稻禾。水退泥尽出,草屩更捞虾。
我思告朝廷,来顷不可待。毋庸水争地,便放江达海。
客今听我言,我欲解侬忧。所争但一水,民气庶今瘳。
自从唐季来,吴越无兵械。至于宋南徙,淮蜀此都会。
大田连阡陌,居第拟侯王。锦衣照车骑,玉食溢酒浆。
居然甲东南,遂以侈济侈。掊克自此多,彫瘵亦以起。
天宁不汝恤,有此水潦淫。要令沃土瘠,民得生善心。
岂惟生善心,且用戒掊克。采诗观民风,愿踵太史职。
龙泉多大山,其西南一百馀里,诸山尤深,有四旁奋起而中窊下者,状类箕筐,人因号之为匡山。山多髯松,弥望入青云,新翠照人如濯。松上薜萝,纷纷披披,横敷数十寻,嫩绿可咽。松根茯苓,其大如斗,杂以黄精、前胡及牡鞠之苗,采之可茹。
吾友章君三益乐之,新结庵庐其间。庵之西南若干步有深渊二,蛟龙潜于其中,云英英腾上,顷刻覆山谷,其色正白,若大海茫无津涯,大风东来辄飘去,君复为构“烟云万顷亭”。庵之东北又若干步,山益高,峰峦益峭刻,气势欲连霄汉,南望闽中数百里,嘉树帖帖地上如荠,君复为构“唯天在上亭”。庵之东南又若干步,林樾苍润空翠,沉沉扑人,阴飔一动,虽当烈火流金之候,使人翛翛有挟纩意,君复为构“清高亭”;庵之正南又若干步,地明迥爽洁,东西北诸峰,皆竞秀献状,令人爱玩忘倦,兼可琴、可奕,可挈尊罍而饮,无不宜者,君复为构“环中亭”。
君诗书之暇,被鹤氅衣,支九节筇,历游四亭中,退坐庵庐,回睇髯松,如元夫巨人拱揖左右。君注视之久,精神凝合,物我两忘,恍若与古豪杰共语千载之上。君乐甚,起穿谢公屐,日歌吟万松间,屐声锵然合节,与歌声相答和。髯松似解君意,亦微微作笙箫音以相娱。君唶曰:“此予得看松之趣者也。”遂以名其庵庐云。
龙泉之人士,闻而疑之曰:“章君负济世长才,当闽寇压境,尝树旗鼓,砺戈矛,帅众而捣退之,盖有意植勋业以自见者。今乃以‘看松’名庵,若隐居者之为,将鄙世之胶扰而不之狎耶,抑以斯人不足与而有取于松也?”金华宋濂窃不谓然。夫植物之中,禀贞刚之气者,唯松为独多。尝昧昧思之:一气方伸,根而蕴者, 荄而敛者,莫不振翘舒荣以逞妍于一时;及夫秋高气清,霜露既降,则皆黄陨而无余矣。其能凌岁寒而不易行改度者,非松也耶?是故昔之君子每托之以自厉,求君之志,盖亦若斯而已。君之处也,与松为伍,则嶷然有以自立;及其为时而出,刚贞自持,不为物议之所移夺,卒能立事功而泽生民,初亦未尝与松柏相悖也。或者不知,强谓君忘世,而致疑于出处间,可不可乎?
濂家青萝山之阳,山西老松如戟,度与君所居无大相远。第兵燹之余,峦光水色,颇失故态,栖栖于道路中,未尝不慨然兴怀。君何时归,濂当持石鼎相随,采黄精、茯苓,烹之于洞云间,亦一乐也。不知君能余从否乎?虽然,匡山之灵其亦迟君久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