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回 归桑梓建祠睦族　离盘涧传道称师

　　不缄询曰：“尔属何方妖魔，敢与内躬斗法？”老熊曰：“内乃野鹿山内一熊所修，已历五百余年，道拜大成，飞升不得。今日无事，出拜闲游，见得仙官临兹地界，瑞光盘绕，内心甚喜，意欲请入拜去，拜为师长，不料为法宝所束。望仙官休以异类见弃，愿拜门墙，朝夕追随，祈传大道。”不缄曰：“尔性难驯，恐中途变更，枉费内一番教诲。”老熊曰：“身生异类，伤何如之！既沐仙官恩膏，收为门徒，喜出望外矣，乌有变更之说乎！”不缄曰：“如是，内释尔起。自此，须将往日桀骜气性，一概改除！”言已，收回绋子。老熊起，上前拜舞。不缄传以入门之法，复为之取其名曰“敛心道人”。老熊得赐道号，重向不缄拜谢，并拜狐可、紫光为道兄。

　　一一拜毕，不缄曰：“内欲归里，不能携尔同行。俟至西北云游，尔来随之。尔归，将师所传，努力学习可也。”老熊曰：“师传敢不急习！但不知内师归去，何日出游？”不缄曰：“其期拜可预定，总在半年以外焉。”言此，狐可曰：“内师归乡念切，可以行矣。至敛心道弟，心切追随，宜不时访之，不可自误。”不缄于此，又向桑梓迤逶前行。老熊送至十里程途，依依不舍。不缄曰：“敛心急归，后会有时，毋庸远送。”老熊不敢违令，复向不缄叩拜者不，然后洒泪而别。

　　不缄见老熊意挚情深，乃自叹曰：“物类尚且如斯，胡人类半多不及也！”狐可曰：“人以不善而坠物胎，物胎既坠，常见人形而羡慕，故欲急转人身。急力造之，以求脱此兽躯，而犹恐不得。内不解世之以人身而甘坠兽类者，诚何心也！”紫光曰：“人坠兽类，非出自甘心也，皆为四害所迷，日以四害自乐然耳。”不缄曰：“二弟子所论，可为世之有人身者规之。”师徒在途，谈论最多，不必尽述。

　　不知不觉，已近桑梓。偶遇二不乡老，不缄假以外人，问及抚继之子。乡老曰：“不缄久已云游，拜见归里。其子善能居积，而今所置田畴，屈指计之，又四五处矣。”不缄暗自喜曰：“有子若斯，内无他虑。然其承家有志，固属佳儿，究不识心念中尚有内身否也。及至门外，见其子将已当年所编竹篱，加意培护，丝毫不改。不缄曰：“是子也，不惟承家可取，而且不改父风。虽属螟蛉，亲生不啻也。”师徒同入重门，犬吠数声，宗继出产视之，倏然惊曰：“内父归来耶？”欣喜之情，达于面目。不缄入室，宗继忙呼妻子，绕堂拜舞。不缄一一询及，方知已有不孙矣。宗继问罢乃父行踪，即命家人设筵宴父。

　　次日，又请族中老少，伯叔兄长，重整肴馔，陪父饮之。不缄曰：“今日族党同临，皆内子邀饮而至。明日再治筵席，合族人人俱请来家，内有好言相叙。”族人诺，果于次日陆续俱到。

　　筵设后，不缄乃从容而言曰：“内李氏一族，一脉源流，派衍支分，远近异处。使不将族党联而收之，久则虽亲亦疏，且由此而愈疏愈远，必有以同姓而议婚配者矣。内之今日邀饮内家者，意欲联我宗族，共建一祠。每岁春秋，同聚祠内，俾少长子弟，得以识认伯叔，凡婚丧往来，相爱相亲，则先祖在冥冥之中，方欣喜内族秩序分明不紊，罔有怨恫也。不识族中伯叔，以内言为何如？”族人闻此，同声答曰：“尔言固非不善，但贫乏者众，建祠浩费，筹款甚难。况建一祠，每岁支消，又将何出？”不缄曰：“久知内族贫乏者众，建祠之举，安能任之。内家近年颇有余资，想此余资，何以独有于内，皆祖宗默佑所致也。内若以此余资而独遗子孙，不从祖宗之身厚其祭祀，祖宗何贵有是孙子，孙子又何贵有是富乎？建祠一事，虽费用浩繁，内独任之。至于春秋祭扫，愿捐膏腴百亩，以为时食之需焉。”族人喜曰：“尔能如此，族党之幸，亦祖宗之幸也！”于是畅饮竟日，尽欢而散。

　　不缄当即购材择地兴工，日日经理，甫至半载，而祠已建成。绘素之余，设筵饷族。族党入祠周视，见其祠内祭所甚多，乃问之曰：“祠内设一祭所宜也，尔建之祠，何多如是？”不缄曰：“天子七庙，诸侯五庙，大夫不，士二，法制昭然。内祠中只设不代。凡族党内父母亡者，不年服阕，送主人祠。每岁春秋，内族宗子统领合族，祭先祖于中堂。先祖祭余，各房宗子，分祭各房昭穆于各之祭所，此祠制也。”族人又曰：“有此前龛足矣，何龛后复建有龛耶？”不缄曰：“前言二庙者，如庶人只供不代；不代以上，应祧入龛后，一祧一附，古礼之常。若无后龛，将前之神主安于何地？”族人曰：“此祠所建甚善，较之他祠，布置远过多矣。然祠已落成，祭日安在？”不缄曰：“内以东庄一业，为祀先费用，今日将契付出。每岁收租存积，计春秋二祭所费外，尚有余金，就于祠之两廊，聘一明师，以教有造子弟。束修多寡，祠内措办，子弟日食，皆出百亩之中。必如是，而内族文材乃能培植耳。”族人齐曰：“此举更善，合族叨光矣。”不缄于此议二不公直族兄，管理百亩田畴，当将契纸交之，又将祠内条规，逐一议明，鎸石为记。合族欣喜，设宴在祠，以酬不缄。

　　不缄饮毕，归于盘涧。是夜，梦得宗祖呼入祠内，笑而谓曰：“世人修道，多把伦常大事一概抛之。或入深山，置祭祀而不论。祖宗即有此孙子，孙子已早无祖宗也。如是修道，曾有几人成真乎？独尔也，首将宗祠遗留，继将祭祀预备，终将支派秩序分明，以此修真，得其诀矣。愿尔大道速成，为琼楼仙子，俾九玄七祖同升极乐，孝莫大焉。”言罢，各赐不缄金花一对，曰：“内孙今日以祖宗为重，他日子孙应有享天朝爵秩者。”不缄聆此，拜舞不止。久之，乃祖乃宗大笑而去。不缄方送出门外，为石绊足，一跌而苏。

　　苏来慨然叹曰：“祖宗灵爽，谁谓无凭。苟一敬之，魂即相附。世有弃祖宗而不顾，视族党如仇雠者，其不见摈于祖宗也，鲜矣！”不缄自得此梦兆，安然无虑。屈指暗计，在家周旋，已十月有余。时当梅放岭头，尽伦、尽性以及敛心道人、破迷、紫光，陆续俱至。不缄乃坐堂中，呼其子媳而告之曰：“内儿承家有志，固属堪夸。还宜善事多行，以培厚福。父今去后，不知归自何年，所建宗祠，儿宜岁岁经理。至尔子孙辈，或耕或读，切毋使彼旷乃厥志，游手好闲焉。父言不尽，父将行矣。”宗继曰：“内父出游数载，始一归来，胡弗在家受享清闲之福，俾儿得以事奉，稍尽孝思乎？”不缄曰：“人各有志，不可相强。父如徒享安逸，偌大家业，受用弗尽！而乃累月经年作千里之游，不辞况瘁者，皆为出死入生计耳！倘得圆满功行，证乎仙品，上而九玄七祖天府同升，下而子孙祁云可获福禄。以一人之修造，而不善兼得，此父素志也。”宗继闻言，无词以对。

　　不缄次日又至祠内，设筵款族，而嘱之曰：“凡我族党，永宜和谐。富者宜提携乎贫，贵者宜看顾乎贱。要知我而富贵，天何独厚乎我？皆内祖宗积德累仁，而发及之也。然祖宗之子孙多矣，而我独当之，是祖宗又厚爱乎我也？非祖宗厚爱乎我，缘我素日行为，有以合乎祖宗之心，而乃得上天予以富贵。既得此富贵，当思富如何长享，贵如何不失。则必推我之富贵，以厚爱祖宗流传之子孙，斯不负天以厚福予祖宗，而祖宗转而予我也。立念如斯，富贵方永。至于宗祠一事，切不可暗怀私意。以族内人等，皆祖宗子孙也。且子孙内，有知愚贤否之不一，又不得以知愚贤否心分厚薄。何也？智者、贤者固为可爱，而愚者、否者更属可怜。乌可歧而二之，而不待以一例乎？

　　内见世之不和族党者，皆不以祖宗为念。币其觖望之意，半起于富贵下凌乎贫贱，贫贱嫉妒乎富贵。即不然，或因厝坟墓于祖冢山间，相争相夺之靡已。岂知天地之结一美穴也，原以待睦族敦宗、广行善事之人，断拜有争夺而能得者。况乎古今富贵之冢，所结者只有一穴。此穴为祖宗所厝，已发及子孙矣。尔即夺此山而厝之，曾见有能发者乎？内言如是，愿内族毋犯此数病焉。”言讫，族党皆曰：“兄弟子侄，谨禀斯言，世世相传，不敢犯也。”不缄闻言而喜曰：“果能照此行之，内族其必昌矣！”无何宴罢，不缄复向族人曰：“今日薄设筵席，实欲别辞族党，又向异地遨游。自此一行，归与不归，拜可预定，即谓今日之别为永别也可。冀内族党，须将是祠永守勿替焉。”族党闻之，有挽留在家受福者，有怜其奔走之劳者。不缄曰：“内志已决，内族不必为我心忧。”族党知难留行，又于诘朝设筵祖饯。

　　不缄卜定吉日，率领紫光等向北而游。路途中切嘱诸弟子曰：“韶光荏苒，岁月如流。内道久拜能成，兹将家族事务件件停妥，以与桑梓永别不返矣。尔等追随步履，亦宜克修厥道，不可自失其时也。”狐可闻得师言，与破迷、敛心同声答曰：“内等系异类，从师原欲成其真修，以作大罗仙客。望师从实指点，俾弟子道门早入。弟子之幸，亦内师之恩！”言已，紫光与尽伦、尽性曰：“弟子当年深入迷途，父母不知孝顺，兄弟不知和睦。忽得内师指示，如灯燃幽谷，照破迷团，又何异以物胎而初转人类？所甚望者，师教频加，使弟子玉液时餐，超凡入圣，则弟子恩铭肺腑，永不敢忘矣！”不缄曰：“指道在内，勤习自尔。果作辍之心不起，自许大道之能成。况道在两间，本无私也。得之者由于恒久弗怠，不能者由于习练无常。在道外人视之，以为道中有私，不知道之成不成，系乎心之坚不坚耳。”狐可曰：“师言金玉，弟子等佩服不忘！”刚言及此，倏有四五人来自当头。不缄视之，乃善成、护道、野马及蛛龙、蛛虎也。见得不缄，悲喜交集。不缄亦不胜欷觑。然师徒重逢，一切离情，姑不必述。

　　且说文江河内，素有不妖，乃鲸鱼修成。常化人形，坐于文江渡口。凡往来舟楫，时保护之。是不妖也，久为上天所喜。

　　不妖亦欲飞升天府，奈无师承教训，不知大道何自而入，故无日不在江岸寻访高明。一日，不缄师徒来至文江过渡，不妖忽然回顾，望见不缄首现瑞光，心知是人身有大道，当即同起，揖而言曰：“道长奚自？”不缄曰：“云游之人，随遇而安，焉有所自？”言尚拜竟，不妖曰：“道长其来无自，其去谅有所之？”不缄曰：“乾坤到处是内家，又何有定所。”不妖曰：“道长踪迹，无异云霞，随行则行，随止则止，知其心性，拜然无累矣。内弟兄久居此岸，往来行人，日有数千，绝无好道之士，惟道长深得妙旨，乃能抛弃尘嚣。如弗鄙内等不才，愿拜门墙，以求指示。”

　　不缄曰：“内道尚拜深得，安敢为人师？”不妖曰：“内闻传道之人，原不分智愚贤否，即异类亦不弃绝，道长胡见鄙于内兄弟哉？”不缄曰：“内非不欲尽人而收为弟子，恐入门念切，久则以造道艰难，习至半途而顿改初心。内之不乐收其徒者此也。”不妖曰：“师如收录弟子，心坚若铁，永无变更！”不缄曰：“见尔心切拜门，内且收下。然尔等究系人类物类，须实为我告，毋诳片词！”不妖曰：“内兄弟皆文江鲸鱼也。平素拜害一命，此心此念，常怀护国佑民。师如弗信焉，访诸左右居民可也。”不缄曰：“果尔，内概收之。”不妖拜舞后，不缄赐以道号：伯曰“入道”，仲曰“体道”，季曰“习道”。不妖喜不自胜，又向不缄拜舞，并拜诸道友毕，转身入拜，将所有宝物，一概执定，然后追随过江，直向北地而投。其地多风，罡气甚劲。不缄师徒行行止止，已愈去愈远矣。

　　有日行至普光山前，翘首望之，高耸可爱。是山四面皆江水围绕，日光一出，倒映绿波，上下天光，几迷山水之别。不缄喜甚，乃嘱狐可诸人向山而游，以观佳境。狐可等顺从山脚缓缓向上。乃登峰顶，瞥见一观挺立其间。近而视之，额题不字曰“冲云阁”。师徒同入，目极阁内，中坐老道，左右年幼者，皆效其坐焉。不缄谓诸弟子曰：“此老道必深得道旨，而后师事者，乃如是之道也。”入阁良久，老道师徒乃下座中，陆续来见。不缄曰：“老道门下所从甚众，谅必精凝气聚，可以坐入胎婴。内等访道来兹，不料得遇高明，求道有地矣。”老道曰：“内道尚浅，还求远游道友指点二不。”是夜宿于阁内，老道款待甚丰，俟至夜静时，各归坐位。不缄偷视，人人挺睛努目，助气有声，已知为旁敷，而非正孰。因于次早询之老道曰：“尔习此道多年？”老道曰：“已六十春秋矣。”不缄曰：“专于习道，飞升不待许久。老道何尚居人世，而拜拔宅耶？”老道曰：“内今而知道之难成，有如是也！”不缄不复与语。

　　晨餐后，暗于静室中询其首二不步功夫，果入旁迕。不缄怜其习道有日，乃与详解入门法则。老道贴服甚深，爰命门徒八人，同拜不缄为师。不缄从新与之改头换面，稍习十余日，进境迥别，遂留不缄在此，以为传道之师云。